第六十九章、一刀生死
潘龍又反複思考了許久,將那一刀之中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細細揣摩,如同抽絲剝繭一般,把所有的變化都想通了想透了,才點了點頭。
“好了,就這樣吧。”
然後,他做好準備,回到了九州世界。
眼前光影變幻,又化為了夜色的半空中。
在他的身後,金佛崩滅成一片霞光。在他的前麵,須發皆白的老僧眼中滿是詫異。
這種情況早就在他的預計之中——激戰裏麵,看到敵人驟然消失,沒有人可以不驚訝。
而他的反應,便是揮刀。
蟬翼刀帶著明亮的白光,劃出一道弧線,斬向老僧的脖子。
“臥佛”本擬一掌能將這粗豪青年打死,卻不料青年中掌之後不僅沒有死,反而突然消失,不禁愣了一下。
就是在他剛剛愣著的時候,潘龍卻又出現,揮刀。
前後的時間差距,用“刹那”來描述都嫌太長,卻正好卡在了他反應的極限點上。
在這個點上,就算是他這種活了二百多年,經曆了不知道多少戰鬥的江湖前輩,也來不及立刻反應。
但潘龍卻是事先做好準備的,周圍光影一變,剛剛判斷出他的位置,甚至還沒完全確定,一刀就已經砍了過去。
這一刀,是真正的“刀在意先”。
所以當他從詫異之中擺脫,下意識地出手迎擊時,蟬翼刀離他已經近在咫尺,他脖子上的皮膚甚至都已經能夠感受到刀鋒的寒意,汗毛為之豎起。
刀勢到了這麽近的距離,無論如何都來不及躲閃了。
“臥佛”不愧是皇家影衛,盡管思緒還沒有完全清晰,但卻已經憑借本能作出了決斷。
沉重的一掌,直取潘龍的胸口。
他剛才一招擊出,便是泄了氣。此刻體內真元已經開始潰散,好在這一掌還保留著七八成的力量,依然能戰鬥。
眼看潘龍中了自己一掌,轉眼就似乎完好無損地出現,他這一掌就改變了發力的方法,由“滲透”轉為了“剛猛”。
力量滲透到身體裏麵再爆發,似乎對這人無效。那就硬碰硬好了!
至於他自己——那一刀已經躲不了,隻能賭他的掌力夠快夠強,能夠搶在自己被斬首之前擊中,這樣的話,一掌將敵人擊退,他還來得及給自己接上脖子。
修為到了大宗師境界,已經觸摸到了生死邊際的玄妙。就算被一刀砍斷脖子,隻要及時接上,便能催動血肉骨骼急速生長,重新彌合。
至於能夠斷頭多久,那就視各人情況了。
以“臥佛”的情況,頭顱被斬斷,隻要不超過十個呼吸,他就能夠接得起來。
這還是武者,若是修煉過專門法術的術者,就算身體被大卸八塊,再鎮壓個三五十年,隻要可以重新拚湊起來,就依然能夠複活。
江湖術士有一個奇門法術,就能把人頭切下來放在旁邊,甚至還能跟人話。隻要時間不超過一時三刻,脖子裏麵喊一聲“頭來”,那顆人頭就會自己飛起來,飛到脖子上麵接住,還能重新長好,神妙非凡。
這個手段,武者若是到了真人宗師的層次,願意學的話,其實也是能的。
“臥佛”身為佛門高僧,自然也修煉了一些佛法。玩飛頭術,他不行。僅僅斷頭重接,卻一點難度都沒有。
但他的反應,依然還在潘龍的估算之中。
一掌擊來,眼看就要擊中,可潘龍右手卻鬆開了蟬翼刀,抓住了老僧的胡須。
蟬翼刀削鐵如泥,就算暫時鬆手,凝聚在刀身的真氣也足夠它順勢揮下,將老僧的脖子直接砍斷。
下一瞬間,中掌的他被一掌轟飛,可右手上卻還緊緊抓著一把白須,胡須的盡頭,便是老僧那滿臉詫異的人頭。
他竟然抓住了“臥佛”的人頭,連著人頭一起被打飛了!
“臥佛”極為詫異,然後立刻就明白過來,頓時麵如土色。
他的身體和頭顱已經分開,失去了頭顱控製的身體頂多隻能做幾個簡單動作,絕無可能自主追殺潘龍。
而這邊隻剩下一顆頭顱,想要做什麽都做不到,當然也無能為力。
事已至此,便是死局,無可挽回。
明悟了死期已至,老僧的神情卻又恢複了平靜。
在這一刻,皇家影衛“臥佛”已經死了,那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卻還在彌留之間。
他轉動眼睛,看向潘龍,和雖然滿臉痛苦卻信心十足微笑的潘龍對視。
他的臉上竟然也露出了一絲笑容,還張開了嘴巴,似乎想要些什麽。
從口型判斷,潘龍覺得他想要的是:“後生可畏,老衲佩服。”
但潘龍覺得自己可能是判斷錯了,哪有人被一刀砍死,卻這種話的?要是這老和尚真的這麽好話,剛才差點打死自己的,又是誰呢?
他手上真氣一送,侵入老僧的頭顱,立刻將老僧的最後一絲生機也完全磨滅。緊接著將這顆滴血的人頭收入化作護腕的仿製山海經,然後正在被掌力轟得疾馳倒退的身體驟然消失。
轉眼之間,他又一次出現,臉上的痛苦之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滿是笑意。
(山海經的夾縫世界用來療傷,簡直稱得上是無敵絕招!)
潘龍心中大喜,覺得自己又有了一張超級強力的底牌。
日後他無論跟誰戰鬥,隻要對方不能真的一瞬間就打死他,被他逃回山海經之中,就能養好了傷,出去再打。然後受傷再進來養傷,養好了傷再出去繼續打……如此反複循環,估計所有不得長生之輩,都能被他給活活耗死。
高手交鋒,勝負生死都隻在毫厘之間。他這一招簡直可以算是無往而不勝!
這位老僧的實力已經極為強大,恐怕在長生之下已經接近頂尖,結果麵對他這個絕招的時候,隻是一輪,就把命給送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恨不得長嘯兩聲,吼一句:“劍在手,問下誰是英雄!”
但他隨即想到,九州世界之中,還有很多的長生者。
按照老師畢靈空的法,因為漫長歲月的積累,長生者的數量甚至可能比先高手還多。
隻是這些長生者們大多因為歲月的消磨,已經喪失了對於生命的熱情,陷入了某種不生不死的狀態裏麵。除非被再次喚醒,否則他們可能是一座山、一條河、一棵樹、一塊石頭,甚至可能是一陣風、一片雲、一滴水……更極端的情況,也許連實體都沒有,隻是在人間流傳的一段故事,一首詩歌。
這種情況,稱之為“合道”。
一旦陷入了這種狀態,長生者們差不多就算是死了。想要將陷入這種狀態的長生者再次喚醒,讓他們重新“活”過來,甚至比想要修成長生更難。
反正畢靈空活了這麽多年,還沒見過哪怕一個陷入“合道”之後還能再清醒過來的長生者。
一個都沒有。
所以她曾經憂心忡忡地:“夫子他們幾個到現在都還沒複活,該不會是陷入合道了吧……”
雖然她立刻就吐口水,自己是呸呸呸烏鴉嘴,但潘龍卻覺得,或許老師心中真是這麽想的。
畢竟,老師她真的是隻烏鴉啊!
再次在山海經夾縫世界裏麵療傷完畢之後,潘龍返回九州世界,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向上飛去。
老僧的無頭屍體還在噴血,正朝著江水落下,被他一把抓住,也收了起來。
這人身份絕對有問題,他的屍體很可能也藏著古怪。
潘龍已經打定主意,等一下就去山海經的某個世界之中,將他的屍體藏在那些世界裏麵。
無論這老僧背後的勢力是誰,總不能神通廣大到可以去山海經裏麵尋屍。
正好,山海經的靈氣又恢複了不少,已經足夠開啟世界了。
這老僧實力強大,將他斬殺之後,潘龍獲得的靈氣也是極多。加上剛才借助排教大陣勾連整個通江的時候,也一樣從大陣和江水裏麵汲取了大量的靈氣,如今山海經的靈氣甚至比他前兩去尋找密斯裏魯金屬的時候還多呢。
收好屍體,潘龍也不等落地,直接就開啟了山海經。
轉眼間,他又出現在原地,樣子看起來沒什麽變化,隻是精神明顯放鬆了很多,再沒有半點因為戰鬥而來的緊張感,身上的戰意也已經消散殆盡。
在外界而言是一瞬間,對他來卻已經過去了好幾。
他剛才又回到了那個矮人采礦的世界,將在那片灰燼的荒野之中挖了個坑,將老僧的屍體埋了進去。
老僧的遺物也被他整理好了,一身僧袍普普通通,隨身也沒帶什麽兵刃和法器,隻有一串佛珠神光湛然,應該不是凡物。
最讓他的驚訝的是,這老僧竟然連一件儲物法器都沒有。
換句話,還真的是個窮和尚!
隻從身家看來,這位老僧隻怕當真是大德高僧一流。卻不知道如此高僧,為什麽要突然來找排教的麻煩?又為什麽看到自己之後,神情會先驚訝、再猶豫、最後變成殺機?
潘龍心裏有很多疑問,想要向這老僧一一詢問。
可惜,現在他一個問題都問不了。所有的疑問,都已經湮沒於江山風中,隨著老僧的屍骸一起被埋進了滿是灰燼的土地裏麵。
收拾好東西,潘龍回到了木排上。
剛才那一場激戰,起來很長很長,其實整個經過也就幾秒鍾的時間。排教眾人大多還沒恢複,正橫七豎八躺在木排上,動彈不得。
賀大誌的情況好一些,勉強撐著坐了起來,問:“那對頭呢?”
潘龍搖頭:“我也不知道,我衝過去,一刀斬開金佛,結果後麵什麽都沒有。”
他自己心裏也糊塗著呢,當然沒辦法解釋,幹脆就“人沒了”算了。
反正老僧已經連同所有的遺物一起,被埋在山海經的世界裏麵,除非當真有人神通廣大到能跑到那個矮人和巨龍的世界裏麵挖墳,否則別想找到半點線索。
賀大誌吃了一驚,詫異地問:“他沒出現?”
潘龍搖頭,將花了幾時間揣摩的納悶表情展現出來:“我也很奇怪。我本來以為衝上去之後會是一場生死大戰,甚至多半是我打不過他……結果他根本就沒出現。”
他裝作猶豫了一下,才問:“我看這人的功夫,很像是佛門的路數,你們排教跟佛門有過節?”
“豈止是過節!”賀大誌歎道,“我們排教和佛門算是老對頭了,過去的二百多年裏麵,光是大戰都大戰了三四回。也就最近二三十年風平浪靜,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他:“有佛門高手來找我們的麻煩,實話我一點也不驚訝。反倒是這人打了就走,明明已經占盡上風,卻並不乘勝追擊將我們殺死,才讓我驚訝。”
“佛門高僧應該是不殺生的吧?”
賀大誌冷笑一聲:“殺惡人即是善念,這話你沒聽過?何況就算不殺人,也不妨礙他們把我們抓起來,關在佛塔裏麵,找一群禿子圍著佛塔念經,關上百八十年啊。”
潘龍也笑了——這自然是白蛇傳的典故,而白蛇傳的故事,在這個世界卻也有流傳。
嗯,作者依舊是雷打不動的“文超公”。
文超這人雖然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人品不錯,但這抄書的事情可真是做得不講究。上到百家名篇,下到市井豔詞,他沒什麽不抄的。
潘龍甚至懷疑,他之所以沒有修成蓋世武功,並不是資質差,而是因為他把有限的生命,都給投入了無限的文抄大業裏麵。
否則,就憑九州鼎能夠聚攏地脈之力,他哪怕是修煉傳中的蠢材絕學龍象般若功,也該修成絕代高手,以武入道成為一代聖者了才對。
接下來,排教眾人紛紛恢複,全都趕來向潘龍道謝。
起那莫名其妙的一戰,他們也都摸不著頭腦。
他們還去往江邊,找到了那些觀戰的人詢問。
但觀戰的人們也一樣什麽都不知道——潘龍和老僧最後的兩番交手,都被金佛炸開的一片霞光遮住,他們根本沒看到。
在所有的人目光中,看到的都是潘龍一刀斬開金佛,然後金佛炸成一片令人無法直視的霞光,等到霞光散去後,潘龍提著刀,滿臉納悶地站在那裏,東張西望。
至於這一戰的真相……除了老師和父親之外,潘龍不打算告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