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敵襲
完成了六把叉子,“排頭”又拿出一塊羅盤,這羅盤用實木打造,顏色黑黃,大概是因為長期使用的緣故,表麵看起來異常的光滑,甚至有一些包漿的感覺。
這羅盤上繪製著四象、八卦以及六十幹支。羅盤中央是一個圓形的轉針,上麵鐫刻北鬥七星的模樣。他將羅盤擺在桌子上,轉針旋轉之後停了下來。潘龍一看就估算出,鬥勺延長線五倍的方位,正是正北方。
此乃北辰拱極,這羅盤顯然不是尋常風水先生的樣子貨,而是實實在在的仙家法寶。
排頭向羅盤山噴出一口元氣,羅盤就憑空變大了一圈。他又將六把飛叉都排在羅盤上,然後嘴裏念念有詞,隻見羅盤上慢慢升起六道光芒,漸漸和飛叉融合。
潘龍覺得有些奇妙,他還沒見過術者祭煉法器呢。
按照他的想法,祭煉法器應該是盤膝坐下,向著法器吐出一口口元氣,用本身元氣將其洗練,漸漸洗練到和自身相合,最後將法器收入體內,就算是大功告成。
但看排頭的做法,分明沒有一點要人器合一的意思——剛才那個羅盤,可是他一個箱子裏麵拿出來的。
難道,六壬飛叉這種法器,追求的是叉子和羅盤合為一體嗎?
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琢磨了一下,覺得有些不明白。
法器都是要操縱使用的,如果操縱起來太過麻煩,那麽法器的威力就會下降。排教二人之所以那麽重視密斯裏魯——或者銀鋼,也正是因為這種金屬可以讓法器變得易於操縱。
可如果叉子和羅盤合為一體,借助羅盤來操縱飛叉,那豈不是變得更難操縱了嗎?
尋常法器無論什麽形狀或者質地,都是用來直接操縱的。無非是心意相合,操縱起來能夠如臂使指得心應手。如果隔了一層,無論法術多厲害,也比不上自己直接操縱來得精妙——那就浪費了銀鋼傳導法力的特性了吧?
但他隻是心裏嘀咕,嘴上什麽都沒。
對於六壬飛叉,對方才是專家——人家可是要競爭“排教叉子王”這種雅號的男人,自己這個隻會用草叉的還是別指手畫腳的好。
排頭念念有詞一番,然後站起來,繞著桌子轉圈。
他走幾步就停下,念上一會兒咒語,然後雙手對著桌子上的羅盤和飛叉打出一道綠色的符印。符印落入羅盤之中,羅盤上的光芒就壯大一分,和飛叉也融合得更加緊密一些。
潘龍看著他就這麽不停地施法,從早上到中午,沒有半點停歇。
午飯時候,一個排教的船工過來,請潘龍一起去吃午飯。
“他這邊不用人看著嗎?”潘龍看著還在施法的排頭,擔心地問。
“賀排頭經常這樣的,當年我們過怒峽的時候,他在船頭擂鼓鎮浪,接連施法一一夜都沒事。祭煉法器的消耗又不大,沒事的。”
潘龍這才放心跟著去吃飯。
排教的午飯很有趣,雖然因陋就簡,顯得有些樸素,但口味真的不錯。
木排此時已經出發,行走在江上。因為沒有幹淨的水源,所以他們采用蒸的方式加熱食物。熱騰騰的蒸汽將需要長時間加熱的米飯和肉幹、鹹菜之類蒸熟,然後順著奇形怪狀的蓋子流入旁邊的甕裏,再作為湯底煮菜。最後飯菜齊全,那一鍋加了幾次水,所有雜質都留在裏麵的渾濁髒水就倒進江裏,簡單明白。
做飯的時候,潘龍並沒在旁邊看著。但以他的修為,隻要他願意,周圍百丈之類各種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排教中人準備午飯的時候他就很好奇地關注了一下,嘖嘖稱奇。
那時候他還想,有機會自己也這麽弄一頓飯嚐嚐新鮮,卻不料排教中人真的就當他是自己人,居然請他去吃飯。
(大概是那位掌教臨走的時候吩咐了什麽吧?)
他如此猜測,趁著吃飯時喝了兩杯酒,大家心情都很好,就隨口問了一下。
“沒錯,顧祖師臨走的時候吩咐我們,要像招待自家兄弟一樣招待你。”那個邀請他去吃飯的船工祝順笑著,“賀大誌賀頭兒忙起來就忘了吃飯。他自己不吃飯沒關係,可不能讓客人也餓肚子。所以顧祖師特地叮囑我們,要記得叫你吃飯。”
潘龍微微一愣,問:“顧老前輩走的時候,怎麽知道賀排頭會忘了吃飯呢?”
祝順搖頭:“這我就不明白了,想來是他老人家經驗豐富,早就預料到可能有這種情況了吧。”
潘龍琢磨了一下,大概也猜出了幾分。
那位顧掌教多半已經猜出自己會給賀排頭留一塊礦石,自然也猜出若是賀排頭得到了礦石,必定抓緊時間祭煉六壬飛叉。
既然這兩點都猜到了,接下來的事情,自然順理成章。
他微微點頭,沒有再詢問什麽,專心吃飯。
一頓飯吃完,他又回到賀排頭那裏,看賀排頭祭煉法器。
這一番祭煉又從中午持續到了傍晚,很快木排靠岸,祝順邀請潘龍去吃了晚飯。
和午飯相比,晚飯最大的區別就是酒多了。一大壇酒被拿出來,所有人都可以喝個滿意。
潘龍不禁有些納悶——酒可不便宜,這一大壇子酒,怕是抵得上幾頓飯了。他們既然有錢喝這麽多酒,為什麽不改善一下飲食條件呢?
於是他就問了。
祝順解釋:“當年我教起於微末,教眾大多貧寒。走排行商隻為糊口,自然怎麽便宜就怎麽來。但如今我教早已不再窮苦,走排更多是儀式和曆練。雖然衣食住行的標準還依照傳統,但別的地方稍稍通融一些,還是可以的。”
看著潘龍驚訝的眼神,他笑著:“你別看我們這群人此刻蓬頭垢麵,看起來一副潦倒落魄的樣子。若是過幾個月,你在陸上的分舵見到我們,就會看到我們都穿得像是江湖豪客甚或鄉紳、文士、仕女之類……到時候別嚇一跳就好。”
“哦,原來是憶苦思甜?”
“差不多,當然也有磨礪的成分。”祝順,“能夠耐得住清苦,才有資格修煉我教三十六門法術。若是耐不住清苦,那就隻能專修武功,等而下之了。”
他隨即意識到潘龍就是個專修武功的人,急忙道歉:“抱歉,我不是練武就不好。隻是本教弟子的理想多是修煉罡三十六法,乃至於飛遁地貫通陰陽,種種神妙……武藝之道剛健樸實,十步之內人可敵國,自然是極為厲害的。隻是我們誌不在此而已。”
潘龍笑著點頭,算是對排教的文化又多了一層了解。
他倒是沒覺得被冒犯,人各有誌,有人喜歡武功,有人喜歡法術,各自心中存著褒貶,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
別這兩種了,世上還有那種“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的,或者“有錢什麽都好,沒錢什麽都別”的……種種。相比之下,排教重視法術而輕視武功,並沒什麽不可以。
而且以排教的法術,的確也有驕傲的資格。
武者就算修煉到真人極限,也不過就是二三百年的壽元。但術者甚至於隻要先層次,巧妙運用法術的話,就能活到這個年齡乃至更久。真人境界的術者活到上千年也不奇怪,甚至更長壽的都有。
比方那位顧掌教,他從這裏去排教總舵,一趟來回要兩,明顯是還沒能修成長生。但他至少已經活了好幾百歲,甚至可能就是帝乙亥滅排教那一戰之中孑遺的排教老人——所以他對帝家的仇恨才那麽深刻,一副不共戴的架勢。
活得久就是優勢,誰也不能否認。
吃完了晚飯,潘龍又回去看賀大誌祭煉六壬飛叉。
正如祝順所,賀大誌果然是早已習慣了這樣長時間的施法。幾乎一不吃不喝不休息,對他似乎沒有半點影響,施法的步驟依然穩定如前,看起來和早上剛開始的時候沒有半點分別。
但那羅盤的模樣卻已經完全不同,無數綠色和金色的氣息從羅盤裏麵升起,將六把飛叉緊緊包裹,甚至於已經拖拽著六把飛叉,慢慢融入羅盤之中。
此刻,六把飛叉都已經有超過一半融進了羅盤。潘龍估計大概等亮的時候,整個祭煉就能完成。
之前顧掌教要潘龍在這裏等他兩,想來賀大誌賀排頭,就是要抓緊這兩的時間,趁著能管他的人不在,把六壬飛叉給祭煉完成。
這樣就算是等顧掌教回來,木已成舟,也拿他沒辦法了。
處罰什麽的或許有,但無論如何,至少不會把已經祭煉成功的飛叉給毀了。
為了這些飛叉,他也真是想盡辦法了!
“看來,賀排頭還真是要當叉子王了啊……”
潘龍正在自言自語,突然心中猛地一驚,感覺到了一股極為強烈的危機從而降。
這危機猛烈得難以想象,頃刻間他渾身汗毛幾乎都豎了起來,一股猶如觸電的感覺從腳底升起,傳遍全身。
(糟糕!)
他不及細想,猛地衝出去,左手抓住賀大誌,將其拽到自己身後,右手拔出蟬翼刀,對著空狠狠斬去。
這一刀傾盡了他全身的力量,比一張紙還薄的蟬翼刀頃刻間放出耀眼的光芒,刀氣衝而起,猶如一條巨龍,將簡陋棚屋的屋頂撕得粉碎,向著空咆哮而去。
可還沒等這條巨龍真正升空,便有一隻至少兩三畝地大的巨掌從而降。
那隻巨掌被金色的光芒環繞,紋路清晰、皮肉飽滿,看起來寶相莊嚴。掌心還有一個大大的佛號“萬”字,光芒尤為強烈。
巨掌還沒落下,便有極其沉重的壓力襲來,數十座木排轟的一下全被壓進了水裏,木排上的眾人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跟著被壓進了江水之中。
一座座木排上,綠色的光芒同時升起。在水中猛烈震動,傳出強烈的轟鳴之聲。
隻有潘龍所在的這條木排沒有沉沒,那一刀刀氣所化的巨龍迎向了巨掌,一聲轟鳴。猶如浪頭撞上了堤壩一般,直接土崩瓦解,化為無數流光和一陣旋風。但巨掌落下之勢也被稍稍阻隔了一下,原本仿佛一座山嶽從而降的那股威勢削弱了幾分,再沒有之前讓潘龍全身汗毛都要倒豎起來的危險意味。
但巨掌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一聲爆裂,這條木排上騰起的綠色光芒和巨掌相撞。整個木排激烈震動了一下,便被朝著水裏按了進去。
潘龍清楚地看到,猶如氣泡一般籠罩木排的綠色光芒上,出現了許多金色的裂紋。就像是那巨掌的力量已經侵入其中,想要將它撕裂一般。
好在,它終究還是擋住了。
“咦?”
空中傳來一聲驚訝的輕呼,就像是一個人想要抹掉桌子上的灰塵,結果隨手一抹,卻發現灰塵異常牢固,或許必須用濕布加上一點力氣才行。
潘龍心知大敵來犯,而且此人實力極強,絕不能被動挨打。握緊了蟬翼刀,怒吼一聲,縱身躍起。
昏昏夜色之中看不清敵人的方位,但直覺告訴他,敵人就在空中,而且,就在自己的正上方。
伴隨著他的躍起,周圍的地元氣狂暴起來,瘋狂地向著他席卷過來,猶如在大壩之上開了一個缺口,洪流滾滾而來。
潘龍在空中揮刀,刀勢帶動地元氣,地元氣又攪動了滾滾通江水脈的力量,頃刻間滿江流水齊齊停下了刹那,聚成一個極大的浪頭。
“哦?!”
那聲音越發驚訝,空中卻又出現了一個金色的拳頭,朝著潘龍砸了過來。
這一拳看上去比之前那一掌規模一些,但凝練之處反而更甚幾分。拳頭落下不快,可落下的過程中,卻看到周圍的空氣都隨之變色,就像是這一拳有極度的高熱,正在將周圍的空氣都點燃了一般。
江山浪頭崩潰,卻有一股極為澎湃的力量湧起,順著潘龍那一刀劃開的通道,逆轉向上,迎著那拳頭衝去。
這力量如同怒濤一般,和刀勢混合一體,再次化為巨龍,發出排山倒海一般的怒吼。
巨拳沉默無聲,靜靜擊落。
下一瞬間,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傳遍大江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