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送你全家富貴
峻善鎮這幾氣氛有些沉重。
日子不太平。
最先出事的是孫家商行,他們的商隊被黑狼寨打劫,姐被抓去當了壓寨夫人,幾十個人死得隻剩一個。
然後。孫家商行逃回來的這個武師在去衙門報官的時候失蹤,找魁幫主持公道的老管家也莫名失了蹤。
出了這兩件事,大家都紛紛感歎黑狼寨真的是氣焰滔,竟然敢潛入峻善鎮來殺人滅口!孫家商行的不少夥計更是紛紛逃回家中,無論如何不敢再去上工。
但還沒幾,就有消息傳來——有人在大烏山山腳下看到了許多女人的屍體,壯著膽子上山一看,卻發現整個黑狼寨上上下下死了個精光!
孫家商行的幾個忠心老仆急忙快馬加鞭趕去,卻沒能找到自家姐的屍首。連帶著一個侍女,兩人都沒了下落。
同樣沒了下落的,還有黑狼寨的韓寨主。
三個大活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讓大家都很擔心害怕。
雖然黑狼寨沒了,對大家都是好事。可偌大的黑狼寨竟然死了個精光,要是那殺人的人——或者什麽東西——潛入了峻善鎮,大家該怎麽辦?
一時間,鎮上人心惶惶。鎮丞和鎮尉商量之後,點齊人馬去了一趟黑狼寨。將所有錢財全都運下來,然後一把火,把山寨燒成了一片廢墟。
鎮丞作主,處理了那些運回來的錢財。拿出底冊來,按照曆年被黑狼寨劫掠的損失,賠給各位苦主。
其中得到最多賠償的,自然就是孫家商行。
有人估算,如果不考慮死了一批人,以及丟了自家老板的話,孫家商行這次似乎還賺到了呢。
鎮丞的做法讓大家定下了心,反正黑狼寨已經沒了,那血洗黑狼寨的甭管是什麽,總之沒來峻善鎮,大家也就懶得管了。
沒有了打家劫舍的綠林,未來峻善鎮的日子或許會過得更好一些吧?
但還沒等大家安心幾,又是一樁大事發生了。
何魁何老爺子出門訪友,不知道怎麽的就遇上了妖怪。大家惡戰一場,何老爺子殺了妖怪,自己也受了重傷。支撐著回到家裏之後,就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這消息可比之前一個嚴重多了。和黑狼寨那個禍害不同,魁幫是峻善鎮的擎白玉柱,而何老爺子是魁幫的架海紫金梁。何老爺子要是出了事,魁幫很可能就要完蛋;魁幫要是完蛋了,那整個峻善鎮都要遭殃!
這次就連鎮丞都慌了神,急忙去探病。但偏偏何園閉門不見客,理由是——何老爺子傷重,不宜見客。
傷重到不宜見客?這究竟是有傷得多嚴重啊!
一時間,峻善鎮人心惶惶,就連飯館裏麵的酒客們,若非是著實喝多了,話都是心翼翼的。
沉重的低氣壓籠罩著整個峻善鎮,低氣壓的中心則是何園,是何園裏麵那張床,是躺在床上的那個老人。
半夜,何魁睜開了眼睛。
他沒辦法睡得好,隻要睡著了,就會夢見一雙眼睛。
那雙除了凶殘狂暴之外找不到任何其它感情的眼睛,讓他毛骨悚然,一次次從噩夢之中驚醒。
他勉強坐起來,卻驚醒了守在臥室門口的徒弟,急忙跑進來扶住他,詢問他要不要喝點湯藥。
何魁搖搖手,示意等會兒再。
他的傷其實沒的那麽重,無非是被韓風刺了一刀,又跟潘龍實打實硬拚而傷了髒腑而已。
這種程度的傷,對於普通人來足以致命,但對於先高手來,其實也就那樣。
更不用何家家底豐厚,各種比黃金寶石還昂貴的療傷藥都有準備。他又當時就服了藥……以他的傷勢,隻要安心靜養,最多半個月就能恢複得差不多。
但他就是沒辦法安心靜養。
每夜裏,他都要被噩夢頻繁驚醒,幾乎沒辦法休息。反而是白,陽光透過窗戶落進來的時候,他倒是能夠稍稍睡踏實一點。
對於一個已經活了一百一十多歲的老人來,這種作息方式是極為糟糕的。幾下來,他的傷勢雖然有些好轉,但精神卻越發憔悴。
他知道,自己的情況不妙了。
這次的傷,怕是壞了自己的元氣。
原本他估摸自己還能再活個三五年,現在看來,可能……他連今年都熬不過去了。
每當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他都十分憤恨。若不是擔心會引人注意,甚至於不止一次想要讓徒子徒孫們下手,把孫家給殺個精光!
都是孫家丫頭惹的事!要是孫家早早死絕了,哪裏會有這麽多事!
他的兒子不會死,他自己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更不會惹上危險的仇家。
現在何魁最擔心的,就是那兩個年輕人的長輩。
那個被自己一掌打死的沒什麽大不了,但那個被自己打下懸崖摔得粉身碎骨的,隻怕背後有很厲害的人物。
無論這人究竟是練的什麽邪門功法也好,還是有什麽特殊血脈也好,他既然有短時間內打不死的能耐,他的長輩肯定也有,而且隻會比他更強!
一想到可能有一個武功接近甚至達到先境界的高手來找自己報仇,這人甚至還能在短時間內變成不死之身,何魁心裏就害怕。
最可怕的是,那樣的高手,沒準還不止一個!
他甚至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去追殺那些人。
兒子死了,的確是很讓他生氣。可他畢竟還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還有一大群徒子徒孫。
要是那人的長輩找到線索,找上門來,他的所有的這一切,都要完蛋!
每當想到這裏,他就忐忑不安、輾轉難眠。
他甚至覺得,有一把刀懸在空中,懸在何園的上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它就會落下來,將整個何園碾碎,化為一片齏粉!
何老太爺歎著氣,再次躺下,昏昏沉沉地睡去,然後再次被噩夢驚醒。
他又夢見那人的長輩來了,一樣鮮紅的眼睛,一樣殘暴到讓人恐慌的殺氣,隻是更成熟,更強。
他猛地坐起來,想要喊徒弟進來服侍自己吃藥,卻突然感覺身體有些不舒服,然後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緊接著就雙眼劇痛難以睜開,而且不知道怎麽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他驚訝地問。
無人回答。
他心中“咯噔”一聲,頓時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側耳傾聽,可惜靜室隔絕了外麵的聲音,他幾乎什麽都聽不見。
除了……一個沉重的呼吸。
那呼吸聲就在門外,在本該是他徒弟守著的地方。
何魁心中大驚,就要運功對敵。但一提真氣,卻發現丹田空蕩蕩的,一絲真氣都難以提起。
不僅如此,他身上的力氣也飛快地消逝,隻是片刻功夫,就已經連站起來都做不到,隻能勉強坐著。
再過了一會兒,他甚至連坐都坐不住,隻能重新躺下。
“究……究竟是誰?”他忍不住顫聲問,“對付我這老……老朽,還需要用……用毒不成?”
無人回答。
何魁驚懼不已,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先氣異的高手不怕空氣中的毒素;先身異的高手能夠憑借身體本能排毒。可他都做不到,他不過是初入先而已。
他更加擔心另外一件事——自己修養的靜室位於何園的中心部位,守衛最為嚴密。現在那人都已經進了靜室,還能對自己下毒,那自己的家人呢?自己的弟子門人呢?
“你……你把何園的其他人怎麽樣了?”他忍不住大聲問。
伴隨一聲歎息,簾子掀開,潘龍走了進來。
他早已洗過澡,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渾身上下沒有半個血斑,但當他走近之後,何魁卻分明在他身上感覺到了極為厚重的殺氣。
那是短時間內殺了許多人,才能積攢下來的殺氣。
感覺到這股殺氣,何魁的情緒瞬間崩潰,他狂吼著要跳起來和潘龍拚命,卻隻能徒勞地躺在床上,淚流滿麵。
“你是怎麽追蹤到我們的?”潘龍並沒急著動手,而是先問了問題,“我把你兒子的屍體扔進了一條大河,你沒道理能追上來。”
何魁並不回答。
“我猜,你應該是靠著追蹤孫芸她們,才找到我們的吧?”
潘龍在何魁的臉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就知道,帶著累贅,我們是很難逃走的。”
“可是……我們本來就是去救人的,而且又被她們看到了臉。不帶上她們,也不行啊!”
他歎著氣:“其實我也知道,最好的辦法是直接殺人滅口,或者幹脆什麽都別管。不惹事,當然就不會有事。行走江湖嘛,安全第一。”
“可我做不到啊!”
“我沒辦法對眼前的事情置之不理,我也沒辦法明明能管得了,卻不去管。”
“何老前輩,你是不是覺得,我這種人……特別傻?”
何魁惡狠狠地看著他,隻是罵,完全不回答。
“我覺得你一定是這麽想的,像你這樣的人,也隻會這麽想。”
潘龍又長長地歎了口氣,像是要把這些積蓄的鬱氣都吐出來,吐幹淨一樣。
“沒辦法啊,人憑著良心闖蕩江湖,有時候就是不得不犯傻。我明知道該怎麽做,卻不能去做;明知道不該怎麽做,卻必須去做……我也沒辦法,我服不了自己啊!”
他坐在了何魁的旁邊,俯視著這個完全陷入了絕望和狂怒之中的老人。
幾之前,這老人還隻用了片刻時間就殺了他的同伴,殺了他的摯友,也幾乎殺了他。
短短幾,情況就完全倒轉過來了。
“因為,我要做個好人。要做好人呢,就逃不過八個字。”潘龍端正了神色,一字一頓地,“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該做的事情,就算是會死,也要去做;不該做的事情,就算能逃命,也不能做——我曾經是這麽想的。”
何魁不罵了,反而露出了譏諷的冷笑:“老夫當年初入江湖的時候,也是這麽想的。”
“是啊,江湖少年,有幾個想的不是行俠仗義呢?”潘龍點頭,“可到最後,很多人都變成了自己曾經討厭的樣子。”
“不過是少年無知罷了!”
潘龍搖頭:“我不覺得是什麽無知,我覺得,隻是我們太年輕,太單純,太缺乏經驗而已。”
他突然笑了:“所以現在,我的想法變了。”
“做好人呢,首先就要能保全自己。能保全自己,才能保護和幫助更多的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需要我們好人去做的事情,我們不能死。每死一個好人,就要有不知道多少無辜的人得不到幫助,我們死不起。”
“我曾看過一本書,書上,壞人是奸詐狠毒的,好人想要做好事,想要對付壞人,就隻能比壞人更奸詐、更狠毒。當年我一直覺得寫那書的人在胡扯,可現在看來,也許他是對的,隻是我當年沒經驗罷了。”
他拿出一個瓷瓶:“你看,隻要用一點手段,一點我過去不屑於用,覺得太過陰險卑鄙的手段,其實我很容易就能殺了你,很容易就能殺光整個何園,不是嗎?”
何魁死死盯著那個瓶子,問:“這是什麽?”
“好東西,殺你全家……不對,這麽太沒禮貌了。應該是,送你全家富貴的東西。”潘龍又笑了,笑容卻漸漸變得陰冷,“為了這東西,我血洗了一品堂,殺了我也不知道多少人,懶得數了。”
“那個什麽誰誰誰的,臨死的時候還大叫著‘複國大業、死不瞑目’什麽的……唉,死就死了,那麽計較幹什麽呢?死不瞑目的人那麽多,在乎多他一個嗎?”
著,他一指點出,正中何魁的死穴。
何魁瞪大著眼睛,死死地看著他,但眼中的光芒卻飛快地逝去,最終完全消散。
潘龍站了起來,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簾子外麵,是幾具滿臉眼淚的屍體。
他沒有多看一眼,繼續向前,推開了靜室的大門。
門外,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
這些屍體來自於何園各處,上到何魁的子女和門徒,下到奴仆家丁,隻要是會一些武功的,全都死了。
至於那些不會武功的,他們都躺在何園後花園,水池中間的假山旁邊,正陷入昏睡。
……希望他們不會做噩夢,也不至於受涼感冒。
潘龍拿出兵器,動手將一座房屋砍成無數碎木頭,搬過來扔在這裏,又將何魁和那幾個徒弟的屍體也拖出來,扔在這裏。
最後,他從次元袋裏麵拿出一桶火油,澆在屍體和木頭上。
“上次,我毀屍滅跡的工作做得不到家,這次改正。”他自言自語,點燃了一個火把,扔了過去。
大火熊熊騰起,很快就吞沒了一切。
潘龍站在火光麵前,拿出了血包裹,絮絮叨叨。
“阿風你看,其實我也是很能幹的。殺人滿門這種事情,我也一樣能做得漂漂亮亮,不給追查的人留下半點線索。”
“隻要不那麽固執於良心,手段稍稍變通一些,做事稍稍陰險卑鄙一些,一切都可以很簡單。”
“你是會‘龍哥,幹得漂亮’呢?還是會‘龍哥,這不對’呢?”
“真想知道啊……”
完,他歎了口氣,收好血包裹,轉身離開,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狗屁的解藥,臭得要死不,效果一點也不好……”
火光映照中,有淚珠落地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