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愛一生（二）
“要送你一份驚喜。現在告訴你，就沒意義了。”
“那好，我不問了。”
“把火把點起來！”萬俟烈吩咐了一聲，那聲音就在山裏撞來撞去，仿佛有無數人在跟著大喊。
很快，就有人點起火把。
那些奴才可不像小滿那麽熟稔，他們弓著上身，幾乎是整個身子都趴伏在台階上，一點點小心地往上爬。
整個爬山的過程氣氛都非常壓抑，每個人都緊張不已，小心翼翼地走著，死亡的氣息籠罩在每個人的頭頂。寂靜的大山就像一張熟睡中張開了大嘴的怪獸，隨時等待不小心的人們失足掉下去。
爬山使得小滿身體暖和起來，後背漸漸滲出一些汗，通往山頂的路也越來越陡峭，萬俟烈就讓所有人都停下，隻有他和小滿繼續往上走。
灰暗的天空飄起漫天的大雪，陰鬱粗糲的枝幹上掛著厚厚的冰柱，銳利的冰尖像一把把懸著的匕首，風一吹就像隨時會掉下來似地。
大雪紛紛揚揚地隨風飄落，原本潔白的雪花落在地上的時候就變成了渾濁的泥土。寒風從枝葉間穿過的時候，在寂靜的黑暗中發出聲聲的怪叫，讓人毛骨悚然。
“阿狼，這裏有點可怕。”
“別怕，萬事有我。”萬俟烈摟住小滿，用自己的鬥篷將她包裹了起來。
“阿狼，你的身體好暖。”
“你要冷的話，可以把手伸進來取暖。”
“你確定，讓我把手伸進你的衣服裏？”小滿不懷好意地反問。
“如果你亂來，我們就原地歇一晚再走，反正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人。”
“算了，我還是回去再亂來吧。這裏太冷了。”小滿打消了惡作劇的念頭，摟著萬俟烈繼續往山頂上走。
“阿狼，你到底要給我看什麽？”終於爬到山頂的小滿累得氣喘籲籲，可光禿禿的山頂上除了冷風和飄雪外，什麽也沒有。
“現在還不到時候，小滿等等，再過一會，就會有了。”
萬俟烈找了塊平坦的石頭，讓在小滿在自己身邊坐下，將她輕攬進自己的懷裏，讓自己的身體為小滿驅趕寒冷。
“阿狼，”小滿忍不住地問，“你到底要送什麽驚喜給我？”
“你閉上眼睛，數三下。”萬俟烈故弄玄虛道，等小滿真的閉上眼睛，數到三後，他反而捂住她的眼睛，不讓她睜開。
“阿狼，你幹什麽啊？”小滿抱怨著，卻聞到空氣中有股熟悉的味道，“是什麽？”
“你猜。”阿狼繼續賣著關子，小滿再也忍不住地拿開他的手，驚詫地看著他手中的烤番薯問：“你怎麽弄到的？”
他們一起上山，一起坐在這裏等，她從沒見他身上藏著一個烤番薯啊？而且這番薯熱乎乎的，一看就是剛烤好的。
萬俟烈拿著小滿的手，讓他摸摸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塊石頭，溫熱的石頭告訴了小滿，這一定是他很早就吩咐人來烤的。
“來，陪我吃個烤番薯吧。”萬俟烈將熱騰騰的烤番薯掰下一半遞給小滿，“為了吃到它，可是累死了三匹千裏馬。”
“啊？”小滿一臉不解。
“沒聞到熟悉的味道嗎？這可是我派人去千裏之外的地方特意拿來的。”
萬俟烈說完後啃了一大口烤熟的番薯，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砸砸嘴不停誇讚說：“真香，真甜，還是記憶中的味道。”
“這就是驚喜啊，還真是很驚喜。”小滿有些失望，卻也沒有太在意，張嘴吃了一小口烤熟的番薯，頓時一股香甜的溫暖便順著她的舌尖直達全身，一段被她幾乎遺忘的記憶從腦海中浮現。
“原來這是無憂穀那個山洞附近的番薯，小時候，我曾給你烤過！”小滿欣喜地回憶。當年她藏在那個山洞的時候，曾給萬俟烈烤過番薯巴結討好他。
“算你還有良心，能記起來。”萬俟烈滿足地笑了，這番薯的味道是他記憶中最難忘記的味道，也是他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我當然有良心啦！要不然那時候也不會留下來，陪你這個野孩子。”
小滿說著好聽得話，當初她會留下陪他，隻是害怕被月離知道她擅闖禁地，怕被罰。
“如果你那時走了，也許我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裏。”萬俟烈回憶著。
“你有後悔嗎？後悔留下陪我，後悔給我取了名字？”
“後悔，早就後悔啦！”
萬俟烈神色頓時黯然了下去。
“誰讓你那時候像狗一樣，把我當肉骨頭咬！不後悔的那是傻子！”小滿立馬解釋說。
萬俟烈的臉上又重新露出笑容，“當時的情況也不能怪我啊，誰讓你那時候又胖又軟像個發麵饅頭一樣，而我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山洞裏饑腸轆轆，看到了發麵饅頭張嘴就去咬，這是正常的反應。”
“好你個阿狼，竟然說我是發麵饅頭？”小滿跳了起來，雙手叉腰地喝問。
“不。你不是發麵饅頭。”
“這還差不多，我小時候雖然體型比同齡人大那麽一點，但還是玲瓏有致，婀娜多姿的，要不你也不會對那時候的我，記憶這麽深刻。”小滿自信地說。
“沒錯，能讓我記憶如此深刻的，當然不可能是發麵饅頭，那必須得是……肉骨頭。”
“萬俟烈！你找打！”
“不能打我！我記得，那時候我咬住你，你自己說你不是肉骨頭，讓我鬆開的啊！”
“還說！你還說！”小滿掄起小拳頭就和萬俟烈打起來。
兩人已經很久沒這樣輕鬆地逗鬧過，笑聲傳出了很遠。
“快認錯！”小滿揪住了萬俟烈的耳朵。
“你親我一下，我就認！”萬俟烈閉上眼睛，將臉伸了過去。
“色狼！”小滿氣得牙癢癢。
“我是色狼，你就是母色狼。”
“這輩子，你做夢也別想再親我！”
“不知道誰昨晚做夢還在要親親。”
“看我不殺了你！不許跑！”
……小滿把萬俟烈欺負夠了，這才停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說，你現在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帝，這麽上躥下跳地丟不丟人啊？”
萬俟烈一下子從後抱住小滿，貼著她的耳根說：“在你麵前，我可以是那個山洞裏孤單寂寞的小狼，也可以是你入宮後跟你稱兄道弟的阿狼，但絕不希望自己在你麵前是個皇帝。”
小滿的怒氣被他的甜言蜜語成功化解，“算你會說話，我原諒你了。”
萬俟烈趁機偷親了小滿一口，這才鬆開她。
小滿捂著被他親過的地方，又羞又喜地笑了。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欸，不就是吃個烤番薯嗎？至於勞師動眾地來到這裏，爬這麽高嗎？”
“因為，還有一份驚喜在等著你。”
“還有驚喜？快說快說。”小滿迫不及待地問。
萬俟烈勾了勾唇角，指著小滿身後的地方說：“回頭看吧。”
小滿轉身順著他的手看過去。
遠處，一輪紅日正從泛著紅光的濃霧裏探出一線眉眼，但萬道耀眼的光卻從那一線天中射出來，純淨的陽光照在大地上，萬物都歡欣地蘇醒古來，所有的黑暗頓時倉皇而逃。
這一幕，讓小滿的心突然變得豁然開朗起來，那陽光像是照進了她的心裏，將冬日的冰冷全部褪去。
“是日出……”小滿感歎，她已經很久很久沒這樣仔細地看過一次日出了。
“人的一生起起伏伏，就像日出日落一樣交疊不休。日落帶來的黑暗和陰霾不過是一時的光景，笑一笑，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萬俟烈將手中吃完的番薯皮用力丟出去，就像甩掉了所有的煩惱般站起來，輕鬆地拍著小滿的肩膀告辭說：“這就是我送你的驚喜。”
“哎，沒有驚喜的驚喜，還真是驚喜啊。”小滿也學著萬俟烈的動作，將手裏吃光的番薯片用力丟去。
萬俟烈忽然深情款款地握住小滿的手，“答應我，從今天開始，我們要一起看每天的日出，就算你我不在同一個地方，就算蒼天變成桑田，誰也不許食言。”
小滿怔住了，她知道，萬俟烈所說的“同一個地方”是指什麽意思，她和他已不會再離開彼此，除非死神將他們分開。
“好！一言為定！”小滿和萬俟烈拉鉤約定。
萬俟烈笑了，低頭吻上了小滿。
這個吻帶著堅定，不舍，眷戀以及歉疚，如春風般一點點撫慰著小滿。
小滿那顆不安的心被這個吻高高地撩起，又慢慢地回落，最後漸漸地平穩下來，融化在萬俟烈的懷抱裏……
他很想像普通人那樣，和小滿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不用批閱奏折，不用巡查民情，不用把生命中所剩不多的時間用在和小滿無關的其他事情上。隻需要陪著小滿，陪她看遍世間的美景，陪她吃遍天下美食，陪她沒心沒肺地過完餘生……可他是皇帝，要為天下萬民所想，所以他不能自私地把時間都留給小滿。
若時光就這樣定格在這裏該有多好？
萬俟烈握緊小滿的肩膀，將她摟在自己的懷裏，和她一起看向被初日照亮的遠方。
小滿，如果有一天你想我了，就來這裏看看日出吧，我會像這初日一樣溫暖你，照亮你，擁抱你……
四十年的光陰轉瞬即逝。
疾病終於開始侵蝕萬俟烈最後的生命，小滿卻還是年輕靚麗的樣子，在一邊照顧著萬俟烈，嘴裏一聲聲輕輕呼喚著，“阿狼”。
萬俟烈躺在床上，仍舊像從前一般輕撫上小滿的臉龐，萬俟烈難得的一次，淚落滿麵。
歲月終究不會偏袒任何一個人，它終於，把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帶走，帶離了追逐一生的女子。
小滿永遠也不會忘記，她是怎樣的痛苦，萬俟烈離開的那一刻，仿佛天地間失去了光華，當這一天真的來到，是要命的悲傷。
然而時光可以把一切情愫都衝淡，隻是衝淡，卻無法消磨，悲傷逐漸遠去，回憶卻愈見清晰，一遍一遍，深情不減。
小滿終究回到了靈族，登上了聖女大位，完成自己最終應該完成的事情。
日出的霞光帶給她無窮的力量，也照亮她未來的人生。
有些人，擁有過，便是無憾；有些記憶，守住了，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