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章 強強聯合
布政使衙門的大隊兵卒扛著肅靜、回避的虎頭牌,“欽點浙江主政”、“賜進士出身”、“通奉大夫”等等金字官銜牌晃得人眼花,眾人便知道是本省布政使李嗣賢到了。
??陳白鯊恭恭敬敬的轎前相迎,兩名驕仆一左一右掀開轎簾,李嗣賢昂然而出。
??隻見這位布政使身穿緋色彩繡官服,頭戴烏紗帽,胸前從二品錦雞補服,腰係犀角帶,當真威風凜凜。
??後麵那乘轎子裏走下來的劉體道劉巡按更不得了,雖然他隻穿七品官的青袍,頭上戴的卻並非普通文官的烏紗帽,而是巡按禦史的獬豸冠,胸前掛獬豸補服,神情桀驁,頗有睥睨自雄之態,正是戲文裏代天巡狩、先決後奏的八府巡按。
??這兩位走下轎子,所作所為與前頭的黃公公、霍領班如出一轍,隻不過褒貶的對象完全掉了個兒。
??兩位大人先看了看東麵的彩噴,從鼻子裏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顯然是對五峰海商極其不滿;接著與陳白鯊答話,立馬就轉成了和顏悅色。
??“咱們海鯊會何德何能,竟能請到李方伯與劉巡按賞光降臨?兩位官聲清如水、明如鏡,我等視為慈悲父母,今曰光臨此地,我等何其有幸!”陳白鯊歡歡喜喜,朝著兩位靠山大拍馬屁。
??李嗣賢怨憤的盯了眼五峰海商那邊,兒子李甲全身骨頭幾乎被牛大力拆散,現在還躺在床上直哼哼,他能不記恨金櫻姬和秦林嗎?
??回過頭笑眯眯的瞧著陳白鯊,這位方伯(布政使的別稱)神色就好多了,沉聲道:
??“海鯊會是正經商人,陳、趙兩位會首乃是古道熱腸的神州赤子,於地方上修橋鋪路、齋僧濟貧多有善舉,本官任上早有耳聞。此次奉旨於杭州開海通商,繁榮市麵、繳納賦稅,貴會的責任重大,所以本館不得不另眼相看,到此視察、勉勵一番。”
??李嗣賢是從二品布政使,自恃身份話也就說得比較含蓄。
??那劉體道姓格偏狹,又是位卑而權重的巡按禦史,也就更加肆無忌憚,指桑罵槐的道:
??“聽說有海外莠民借閹黨之勢為非作歹,本官想我大明湛湛青天、朗朗乾坤,斷不至有此事,孰料今曰一見,竟然並非虛言——呔!本官身負皇命代天巡狩,糾劾不法正是職責所在,這就留在此地,倒要看看他意欲何為!”
??說罷,劉體道將寬大的袖子往下一甩,穿著粉底皂靴的雙腿邁起四方步,眼睛圓睜似那金剛怒目,濃眉深鎖如同包公斷案,那副正氣凜然的樣子啊,就差旁邊人替他拿二黃腔吼一句“包龍圖打坐開封府”啦。
??隻可惜百姓們並沒有像戲台上或者書文中那樣,歡欣鼓舞的替誅殺貪官、平反冤案的八府巡按喝彩叫好,反而一片沉默的死寂。
??對這位巡按禦史的表現,人們麵麵相覷:海鯊會欺壓百姓、壓榨中小商客,甚至謀財害命,累累罪行在杭州可以說婦孺皆知,人人都盼著五峰海商前來和它競爭,雖然五峰海商也不見得就是什麽良民,可隻要有競爭就比一家獨大好嘛!
??怎麽巡按老爺沒像戲台上那樣替百姓主持公道,反而信口雌黃、指鹿為馬呢?
??聰明人已瞧出了幾分端倪,看來巡按老爺也不全像戲台上演的那麽好,說不定……劉體道鬧了個沒趣,一番刻意做作的表演沒有收到任何效果,幸好還有個陳白鯊知情識趣,趕緊帶頭叫好,那些海鯊會的帳房、掌櫃、夥計、打手怔了怔,也跟著亂糟糟的叫起來,這才替劉巡按把臉遮過去。
??布政使和巡按,這兩位杭州乃至全浙江頂尖的高官,他倆一坐進海鯊會的彩棚,形勢立刻為之一變。
??本來已進到五峰海商彩棚裏麵的人,開始尷尬無比的往外走。
??有個艸著湖廣土話的商客正和五峰海商的掌櫃談得熱火朝天,背後就有人拍了拍他的後背:“汪員外,你還不看看風色?快走,快走!”
??那汪員外回頭一看,布政使和巡按禦史的全副執事停在對麵海鯊會的彩棚前頭,兩位大人就在棚中高坐,登時就嚇得冷汗出來了,訕訕的和這邊掌櫃陪著笑,忙不迭的退出了棚外。
??就是如此他還不放心,和剛才提醒他那人一個低著頭、一個拿袖子遮住臉,生怕被海鯊會記住了長相,遭到他們的報複。
??沒辦法,前麵已有了無數血的教訓,不敢不防備啊!
??但回到了空地上,汪員外和他的朋友又犯難了,海鯊會凶橫霸道,又有布政使和巡按禦史撐腰,難道五峰海商就好惹了?
??那些個凶神惡煞的錦衣校尉和東廠番子,瞧見他倆從五峰海商的彩棚退出來,全都狠巴巴的瞪著,不少人的手還搭在繡春刀的柄上,那副樣子似乎在說:“哼,倒要看看誰敢去海鯊會的彩棚?難道咱們東廠和錦衣衛是吃素的?”
??這才叫個進退兩難,商客們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媽呀,做個生意,怎麽這等艱難?”汪員外幹脆一屁股坐地上了,聲音拖著哭腔。
??少數膽子大的商客權衡利弊得失,跺一跺腳,橫下心往東邊那座彩棚走:“罷罷罷,得罪哪邊都有風險,在商言商,咱還是衝著收購價給得高、批發價要得低的五峰海商去吧!”
??當然也有人懾於海鯊會的凶名,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向西邊彩棚:“唉,沒辦法,得罪海鯊會要掉腦袋,得罪五峰海商大約沒那麽嚴重,咱還是寧願得罪後者算了。”
??一時間,東西兩座彩棚各有少數商客進去洽談,大部分則仍留在空地上,觀望著、猶豫著,舉棋不定。
??遠處再一次出現了搔動,很大一群人乘著肩輿往這邊走過來,像一股新鮮的水流注入了擁擠不堪的人群,立即引起了注意。
??不管是東邊彩棚裏麵的黃公公、霍重樓,西邊彩棚的陳白鯊、李嗣賢、劉體道,還是留在空地上的各路商客,盡皆茫然不解:提督市舶太監、東廠領班、布政使、巡按禦史,各方勢力的頭麵人物都在這裏了,來的又是哪路神仙?
??忽然趙海馬驚喜交集的站起來,指著遠處對陳白鯊道:“大哥,是漕幫田總甲和他手下一幹漕運總商!”
??陳白鯊登時喜出望外。
??海鯊會雖在杭州府、浙江省稱王稱霸,畢竟困守一隅之地,而漕幫憑借京杭大運河和長江水運,縱橫浙江、江西、湖廣、山東各省以及南北直隸,麾下十萬幫眾,聲勢又比海鯊會強了不隻三分。
??前年陳、趙二人曾去揚州拜會田七爺,商談雙方合作的事情,田七爺接待極其熱情,但沒有拿出什麽實質姓的東西,於是兩人敗興回到杭州。
??沒想到關鍵時刻,田七爺竟然帶著麾下若幹總商親自前來,實在是意料之外啊!
??“天助我也!”陳白鯊以手加額,向兩位大人告了罪,留趙海馬在彩棚裏招呼,自己一溜煙的迎了出去。
??海鯊會的那些個打手、夥計,盡皆喜笑顏開,朝著東麵彩棚吐舌頭、做怪相,洋洋得意。
??空地上的商客神色一下子就變了,那些留在東麵彩棚裏的商人,更是瞬間變得麵如死灰。
??浙江的商行、車馬行、牙行控製在海鯊會手裏,從杭州通往京師的京杭大運河卻是漕幫掌管,並且江南之地水網密布,修建了許多運河,杭州到蕭山、紹興、上虞,湖州到嘉興,無錫到江陰……都有分支運河互相聯通,不消說,這些全是漕幫的天下。
??小件貨物或許可以走陸路,大宗貨物卻必須走水運,現在漕幫和海鯊會聯合,商客們不與海鯊會合作就會在運河上寸步難行,活生生被憋死啊!
??東麵彩棚中,一時間鴉雀無聲,人人臉色黑如鍋底。
??“我、我怎麽這麽倒黴啊!”白白胖胖的汪員外懊喪的扯著頭發,表情比哭還難看。
??剛才他本已出去了,權衡再三,抵擋不了五峰海商低價批發、高價收購的誘惑,終於又走了進來,和掌櫃們討價還價,拿會票訂了許多來自海外的貨物,準備運回內地銷售。
??可現在才發現海鯊會得到了漕幫的支持,剛才從五峰海商手裏買的便宜貨物,必將在江南寸步難行,活活困死在杭州,這不是逼人跳樓嗎?
??“天哪,汪某可上了你們的當啦!”汪員外衝著剛才負責交易的老掌櫃,一疊聲的抱怨起來,又壓低了聲音谘詢能不能退貨,還說願意給老掌櫃回扣……忽然背後有人笑起來:“汪先生就這麽對五峰海商沒有信心嗎?”
??汪員外回頭一看,正是那個坐在金櫻姬身邊的年輕人,知道對方來曆不凡,他不敢得罪,但話裏話外都後悔不該和五峰海商做交易,這趟生意必定要血本無歸了。
??“這麽著,”秦林自信滿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賭你這趟非但不會折本,反要大賺特賺,因為隻要是和我五峰海商交易的貨物,漕幫將負責免費的水路運輸!”
??這、這人莫不是瘋了?汪員外大睜著兩隻眼睛,像要在秦林臉上看出朵花兒來,又伸了伸手,似乎想摸摸他額頭有沒有發燒。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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