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喜歡與被喜歡的關係
那些調皮的孩子連老師都管理不了,頭疼的要命。他們幾乎每天都弄出一些惡作劇來戲弄我。我沒有反應,更沒有回擊,依舊埋頭看書寫字。我像一塊石頭一樣承受著雷電風雨的襲擊。
??有一天,我實在忍無可忍,和兩個孩子打起了架。
??那是在夏天的一個雨天,空氣格外清新。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從冷子疙瘩裏拱出來。因為校舍是瓦房,麵臨倒閉的危險。我們沒有下課,在教師外邊等待冰雹停止。
??有兩個男孩子把手伸到外邊接過冰雹疙瘩。
??忽然,他們同時用冷子疙瘩攻擊我的頭部。啪的一聲,結結實實的砸在我的腦門上。我甚至沒有弄明白是誰砸的我,我的褲衩又被人從後邊扒了下來,沒有皮帶,鬆緊帶完全沒有一點防範性。
??隻穿了一層褲衩,在被人扒下來的那一刻,我聽到有人在大聲嗤笑:豆蟲出來了,豆蟲出來了。繼而孩子們哄堂大笑。
??天呀,我的隱私竟然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還要我以後怎麽做人,連女孩子都看見了,好羞愧的!
??我的腦袋“砰”的一聲響,渾身的血液加速往上升。我提上褲子,轉過臉,盯著冰冷飛來的方向——女孩子的背後,有兩個人笑的特別響亮,因為剛才那在女生麵前出盡風頭的表現而興奮的手舞足蹈。其中一個又伸出手要接冰冷。
??在他伸出胳膊的瞬間,我衝了過去。我像一隻發瘋的凶狠的公狼,呼嘯一聲把他撞倒在地上。我們扭成一團,在融化成水的冰雹疙瘩裏翻滾著,廝打著。
??我的耳邊一片唏噓和口哨聲,還有呐喊助威的聲音。另外一個同學騎馬一樣跨在我的背上,嘴巴裏喊著駕——駕——駕。
??我不顧一切的和他們兩個拚命,發狂的手腳並濟。
??呀,我打死你們!打死你們!讓你們欺負我……打死你們!我氣喘籲籲的叫喊著,那聲音是那種歇斯底裏的嗚咽。
??我也不知道究竟從哪裏來那麽大力量,他們兩個都被我騎到屁股底下,大聲喊著求饒:以後不敢了!以後不敢了!
??把他拉開!把他拉開……這算什麽……跟李逵一樣!班主任尖叫著。
??我被幾雙手用力扯了起來。我的拳頭仍被我攥的嘎吱作響。冰雹停止了,那兩個孩子沒命似的跑出人群,跑的無影無蹤。而我依然瞪著他們遠去的方向。班主任打量著我,一邊尖刻的數落道:看看你的樣子,跟李逵有什麽區別……
??李逵對於我幼小的年齡來說並不陌生,《水滸傳》裏的一百零八將我能在很短的時間給背出來,尤其偏愛的就是那個黑臉大漢李逵——一個雙手提板斧,聲音如打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形象。我知道班主任說的是反意。我一點都不在乎他說什麽,嘴巴畢竟長在她的臉上的。
??我一聲不吭,慢慢的走著回家,班主任難以琢磨的目光一直盯著我。我聽到他說,這個男孩子的身上有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我自己並不明白這可怕的東西是什麽。我隻是覺得,在我內心裏養著一隻可怕的魔鬼。這個魔鬼在我受到某種刺激的時候便會掙脫一切束縛衝出來替我報仇。
??它似乎不受我控製,不受任何人控製。
??回到家裏,母親正在院子裏剝玉米棒子,她瞥了我一眼自顧自繼續忙著手裏的活兒。我回到小房間,把書包扔在床上,準備上床睡覺。
??出來!突然,我聽到母親用命令的口吻大聲在喊。我穿好鞋子,走到門外。
??你……在我說話嗎?
??過來!母親又重複了一遍。
??我的心咚咚直跳,莫非我在學校裏的事情已經通知家長知道了。我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沒到她跟前,我就收住了腳步。
??我不願意去麵對母親的目光,我已經徹底討厭她和父親的所作所為,把我不願意做的事強加於我的頭上。
??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你在外邊挺會逞能的。
??我麻木混沌的腦子清醒過來,我把牙齒咬的嘎蹦作響。她何曾知道我在外邊受到的委屈。
??給我記好了,凡事要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的年齡段還理解不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的涵義,我也不想跟她解釋,因為我說不出口,更不曉得怎麽對他們說。
??我對那兩個和我打架的人恨之入骨,連夢裏全都是他們的影子,我把他們當馬騎,當皮球踢來踢去。
??我從來不和女生說話。他們的名字和影子在我腦海裏始終都是模糊的。初中的時候,班裏的男生最喜歡談的話題就是誰喜歡誰。青春的萌動是一種極大的力量,男生和女生之間的關係變的無比微妙和美麗。
??班裏有一個叫陳貴海的男孩子,他雖瘦如猴子,可很得人心。不僅是班長還是我們學校裏的超級大媒婆,經他撮合的“夫妻搭檔”成功了很多。對於學習他是帶學不學,把介紹對象看成了目標。他很能講話,比起校長在大會上的發言還要勝出三分。我是什麽都知道,可是我不願意攙到他們的群裏攪和。
??我承認我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對感情並沒有自己的認識,甚至一點興趣都沒有。
??有天晚上,下晚自習,陳貴海湊到我跟前,叫嚷著要我給他買糖吃。起初我以為他讓我買糖是在和我開玩笑,再三追問才告訴我原因。
??馬麗娜喜歡你!
??什麽?馬麗娜嗎?那個坐在我前麵的女孩子。圓圓的臉蛋,勻稱的身材,飄逸的長發,完全一個大都市裏的大戶人家碧玉形象。美中不足的好像是個子,那次我們擦肩而過,我發現她隻到我的脖子上。
??陳貴海左右環視了一下,拉住我的胳膊讓我停下。神經兮兮的冒出一句:我有話要和你說。你得對老天爺發誓,一定要對我說實話。
??你希罕馬麗娜嗎?她讓我問你的!
??他的話讓我莫名其妙。我是一個獨行居士,向來不和女生來往的。雖然馬麗娜就坐在我前邊,她瀑布般的長發就在我的眼前飄來飄去,窗外微風吹來,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好聞極了。每當我正專心致誌的聽課或寫作業的時候,她的頭發就會越過我的課桌,令我討厭。有一次我實在無法忍受,就用削鉛刀割下一撮,心裏才平衡一些。
??陳貴海緊張的,熱烈的望著我,期待著我的回答。可是我一點也沒有回應他的熱情。我用鼻子哼了一聲,覺得這有點不可思議,他怎麽問我這樣的問題。
??難道他不知道我是個冷血動物,是個誰都不樂意交往的封閉的人?陳貴海很快意識到他的問題有些荒謬,但也不甘心,或者說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接著問道:難道你從來就不對班裏的女孩子動心嗎?我不相信,是男人都有這種念頭的,包括我在內,你到底告不告訴?
??他的語氣幾乎變成了威脅。
??我不想理他,轉身就走。陳貴海急了,口齒不清的重複:馬麗娜她喜歡你……娜她喜歡你……
??我倉皇而逃。
??可是他的那句話還在我的耳朵裏逗留。
??馬麗娜。我經常聽到老師在課堂上點她的名字回答問題。學生名單就被貼在講桌上,她被提名的頻率超過了班裏其他任何一個人,或者那是一個非常優雅也容易記住的名字。
??我開始注意這個名字的那個女孩子。一個豐滿成熟的女孩子就是這樣走進我的視野。她是英文課代表,成績很好,一直以來都是第一名的保持者。
??我也一直不敢確定馬麗娜是否真的喜歡我。我隻是隱隱約約覺得她在偷看我。有時候她的鋼筆之類的小東西滑落到椅子後邊,就回過頭彎腰去撿。我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但回頭的那一瞬間,還會把目光投向我。那種目光是灼熱的,火辣的,像雨後的彩虹一樣,讓我無從觸摸,但是又真實的存在。
??她常常回頭偷看我的眼神,讓我的內心萌發一種罪惡感。
??我和她從來都不說話,隻是有意無意地,目光相向脈脈含情的對視一下。當兩個人的目光突然相遇,對方都會不好意思的微笑一下,好像都在為彼此之間產生的那種類似於愛情的默契而由衷的高興。
??馬麗娜眼睛裏的感情是真誠的,靦腆的,興奮的。我用同樣真誠的,靦腆的,興奮的目光回應著她。但是她完全不知道,在她轉身之後,我眼睛留存的卻是陰冷。
??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馬麗娜喜歡我,不過沒有人認為我喜歡她。假如有人在我麵前故意提起“馬麗娜”這三個字,我臉上的表情是漠然的,然後慢慢地,嘴角源起一絲冷笑和諷刺。
??馬麗娜給我一個信封,是叫陳貴海轉交過來的。我渴望著看信封裏的內容,可是陳貴海不緊不慢的和我兜圈子,讓我買糖吃。我隻好買了,是最貴的大白兔糖。信封裏有一張她的生活照,一身潔白的裙子,猶如仙女一樣靚麗。裏邊還有一張散發幽香的信紙被折成了紙鶴。
??信是在我的小屋裏拆開的,我的心快提到了嗓孔眼,我的心成了矛盾的綜合體,渴望見到又想馬上放棄。
??天啊!信封上的內容全是火熱的語言,我忽然感歎起這封信的與眾不同。一定是她經過很長時間思想鬥爭才決定平攤到紙上的,還用彩筆勾勒出兩個火紅的心型,中間還被插了一把劍,我佩服她,她稱得上是個人才。
??我對這封信失去了興趣,我把她撕的粉碎,扔進爐灶裏。
??我沒有馬上表態也沒有即刻回信,我們之間不存在轟轟烈烈的愛情,山盟海誓的忠貞,我們隻是喜歡與被喜歡的關係。
??她再看我時的目光裏有一種淡淡的失落,經常見到她哭紅了的眼圈。
??是我傷了她的心。媒婆班長告訴我的。
??我想我也隻能這樣處理,我不想卷進扯不清道不明的愛情之中,我們的感情是脆弱的,是經受不住時間考驗的。
??馬麗娜在臨近中考前的一個月輟學了。一個月,她的變化令人瞠目結舌。她整日無精打采,臉是陰鬱的,目光呆滯,幾乎不跟人說話。她的成績一落千丈,幾次考試竟然是全班倒數第一名。班主任找她談了幾次話,並且聲明對她抱有很大希望,可是她放棄了,選擇了自暴自棄。
??不久,又傳來她結婚的消息。聽說她跟本村一個大她五歲的建築隊小老板結婚了。陳貴海有一天神秘的告訴我馬麗娜的婚姻是不幸的,或者跟我有關。我楞了他一眼:怎麽會和我有關係?
??他回答:如果你答應她,或者給她表個態也不至於到今天這種地步,所以……
??我啞口無言。
??中考前一天,我在門口的超市裏買東西,無意間碰見了她。
??看到她,我的心裏好高興,好激動。
??在她的臉上,找不到新婚的愉悅,全是蜘蛛網似的愁結苦怨。
??我卻突然失去了勇氣,我該不該去麵對她。
??韓玉琴。馬麗娜哀傷的聲音傳過來。
??我止住步子,回眸一笑:都是我的錯,請你一定原諒我!
??原諒什麽?算了,都過去了!
??我摸索著口袋:我給她寫了一封信,怎麽找不到了。
??她搖搖頭,無奈而又黯然神傷。
??我很喜歡你的,可我等不到你答應的那一天,也許我根本就沒福氣罷了!
??我的心在下雨,在大滴大滴的流血。
??我是來給弟弟送衣服的,順便祝福你一下,金榜題名……馬到成功!
??過得好嗎?
??她驚慌失措的望著我的眼:謝謝,我很幸福。她在搪塞我,她是不幸的,她在自欺欺人。
??我快要喘不過氣,跌跌撞撞的走進校園,我也不敢回頭看她,或者她的不幸真的和我有關。
??已經成了別人的女人,和我還有什麽關係!
??玉——琴。她再次叫了起來,是那種歇斯底裏的叫喊。
??我低垂下眼睛,默默地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悲涼,淒婉。
??將來我的孩子能不能認你做幹爹?……啊……
??她的話一出口,倒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這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嗎?這個玩笑似乎開的有點大了,充其量我隻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的矛頭小夥子,怎能承擔起做幹爹的責任。絕對不合適,絕對行不通的。可是,當著她的麵,我又不好打消她的積極性,何況我已傷過她的心,不能再次傷及無辜的她。
??我點點頭,之後勉強的笑了一下: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我對她說的也隻有這些。我一邊說一邊觀察她的表情。
??她有些迷惘的望著我,嘴唇顫抖了幾下,可是沒有再說話。她慢慢的轉過身,向校門外走去。她走的跌跌撞撞,忽然一個踉蹌,幾乎摔倒。我的心莫名的跳了起來。看她走路的樣子,我覺得有一種被人整盅的感覺。或者她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在走,她的肚子裏已經不置可否的存在著另外一個屬於她的後代。
??我是多麽的可悲!
??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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