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鄰居家的小姑娘
客廳的音響開著，西洋的牌子，個頭不大，但聲音很好聽。
周曉麟趴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百無聊賴地翻著連環畫。
從客廳傳來的，除了英文歌，還有很多人的說話聲，都是爸爸媽媽在國外留學時認識的朋友。
他們經常來做客，說話都很大聲，笑起來更大聲，仿佛這世上沒有憂愁和煩心的事。
她覺得有些口渴，跳下床，悄悄摸進廚房，路過客廳的時候朝裏麵瞄了一眼。
爸爸媽媽被一群金發碧眼的人圍坐在中間，看起來很高興，甚至他們倆之間也會互相說笑，似乎很親密的樣子。
周曉麟提了提眉梢，心裏暗戳戳地嘀咕：演得真好，平時沒別人的時候，怎麽不這樣？
才倒了半杯涼開水，她就聽見門外傳來的動靜。
前兩天樓下剛搬來一家人，搬來之後，還沒見到過麵。
周曉麟也不想喝水了，忙不迭打開門，躥進樓道裏，扒在樓梯扶手往下探頭探腦。
樓下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這會兒正開門出來。她身後背著個修長的紫紅色背包，形狀有些奇怪。
“你好！”周曉麟沒忍住，衝她喊道。
那個女孩子抬起頭，周曉麟才看清她的長相。
真好看，周曉麟心裏這麽想。
她的皮膚很白，高高的馬尾辮用五彩的頭繩束著，公主袖的淺藍色連衣裙，眼睛大大亮亮的正好奇地望著自己。
“你背的是什麽？”周曉麟指指她的身後。
那個女孩子莞爾一笑，“琵琶。我聽見樓上有鋼琴聲，是你彈的？”她邊問邊打量趴在樓梯扶手上的這個女孩子，怎麽看起來像個洋娃娃？睫毛長長的，臉蛋圓圓的，還有兩個麻花辮，在腦袋兩邊晃晃悠悠。
周曉麟點點頭，“我叫周曉麟，頤禾小學三年級，你呢？”
“希音，頤禾小學四年級。我得上課去了，再見。”希音衝她笑了笑，走下樓去。
樓洞外，希音看見媽媽已經推著自行車在等著。
“怎麽這麽久，剛才和誰說話的？”艾卿看著女兒臉上帶著笑意，問道。
希音背著琴坐上自行車的後座，“樓上彈鋼琴的那個，叫周曉麟，和我一個學校。”
艾卿騎上車，“是嘛，那正好，以後可以一起學習。她的鋼琴聽起來彈得很好，每天練琴的時間比你長……”
希音從後麵摟著媽媽的腰，嘴巴癟了癟，又來了……
末了，她還是乖巧道：“嗯，我會的。”
自行車停在校園的門口，希音下了車，艾卿囑咐道：“好好上課，不要開小差。媽媽給你找的，都是最好的老師，不容易的……”
希音背著琴，望著自己的腳尖，耳朵裏開始自動過濾，嘴上卻很乖巧地應著，“嗯嗯……知道了……”
看著媽媽騎著車遠去，希音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背著琴走進了校園。
這是城裏最漂亮的一所大學，校園裏八九成都是古典建築，而每座樓之間，都由古色古香的長廊相連。四處曲徑通幽，峰回路轉，隨便走走都很舒服。
背著的琴很沉，希音將勒著肩的背帶鬆了鬆，抬頭已經看見長廊盡頭的琴房。
泠泠的琴聲從半掩的菱窗傳出，她聽出來是老師最喜歡的瀛洲古調。沒有什麽繁複的指法或是變調，推拉吟揉，簡簡單單，但就是說不出的好聽。
她咬了咬唇，這首曲子是今天回課的曲目，這周卻因為忙著期中考試，沒有練到很好。不過好在今天媽媽有事，不陪著上課，否則……
明濟老師見她進來，並沒有停下，微微點頭示意她坐好。他將手裏的曲子彈完，才接過她手中的琴。
坐定第一件事，調弦。
希音很喜歡看明老師調弦，老師調弦時隨意撥的小曲，甚至不成曲的音調，都很好聽。
琴回到自己手中，她開始基本指法練習、音階、小曲目、大曲目……彈完了，希音不敢抬頭，目光落在纏著玳瑁指甲的右手上。
其實練沒練琴，練了多少，老師一聽就聽出來。但他從來沒批評過自己，說話聲音始終溫潤儒雅，不高聲，不急厲。耐心地將指法和節奏重新梳理、點撥……
這反倒讓希音心生愧疚，沉下心思努力記下老師說的話……
下課以後，媽媽沒有來接，希音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隻能自己走回家。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背著這麽重的琴，一路走回來，真的很累。
她剛摸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就聽見了屋子裏的爭吵聲。
“……總算是把我們趕出來了……他們可滿意了？單獨的房子？一共就兩間半屋子，還有一間不是我們的……”媽媽的聲音，一貫的具有穿透力。
希音想到搬來前住的那個院子，民國的洋房，原本的花園占了整條街。爺爺奶奶伯伯姑姑……一大家子十幾口人住在裏麵，也寬敞的很。
到很久以後她才明白，三代同堂十幾口人住在一起，並非總是麵上的和和美美。那當中，也有許多厲害關係，許多暗潮湧動……
眼下她顧不得這許多，她隻知道，爸爸媽媽吵成這樣，今晚走路說話她都要十分小心了。
樓上的鋼琴聲，又響起。希音立刻想到之前遇到的那個，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子，周曉麟。
原該是一首很歡快的曲子，希音一時想不起曲名。彈琴的人卻似乎有些急躁，一段旋律反反複複地出錯。
砰的一聲，琴蓋應該是被合上了，樓上又恢複了安靜。
沒過多久，她聽見電視機打開的聲音，很快傳來周曉麟格格格的笑聲。
那笑聲很有感染力，希音聽了，也忍不住咧嘴。
她把琴靠在門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羨慕地衝著樓上瞧了瞧。
自家屋子裏的爭吵聲還在繼續。還是等一等再進去吧，她這麽想。
低頭看見右手指尖還纏著的玳瑁指甲，竟忘記取下來。她坐在台階上，將膠帶一圈圈繞下來，嘴裏哼著歌：
風兒輕，月兒明，樹葉兒遮窗欞。蛐蛐兒叫聲聲，好像那琴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