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小湖村(1)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錢塘一曲笙歌,西湖多少怨人淚。人間重別離,傷感多少人回味,隻道是別時容易,再見時落淚。人間秋涼,吳地尚有殘暑,江南草木未凋萎,城中清香仍撲鼻。打江南走過,一路上田園如畫,一路上莊園如水墨,一路上玉女如春山,所以,總以為這季節還是逗留在江南的仲春時分。
??一路南行,農人的勞作經久不息;一路南行,未走進擁擠的村子裏,所以見不到人性的醜惡。就一路走著,水鄉縱橫,連綿不斷,在江南,就沒有船到不了的地方。唐驀秋一路拖著病體,且停且行,斷斷續續的,一個月才走至海寧,此時,已時值仲秋,月圓思鄉夜剛過,錢塘江潮水迅猛。唐驀秋住在一間靠江的閣樓,一麵看著大江一線的潮水,一麵驀然回首,窺視整個江南的秋天。自揚州不辭而別,她亦有頗多感傷,心高氣傲的她喜歡由著自己的性子,所以她就走了,不顧任何人的感受,沒留下隻言片語,便走了,很是匆匆。她也許知道,會有人追來,但是人一生有多遠,而江湖又有多大,隨遇而安的幾個人,又能有幾次相逢?自從瘦西湖廿橋重傷後,一個多月都不見好,所以唐驀秋更加思鄉情切。其實倒不是思鄉,這麽多年,她幾乎從未有過故鄉,日久他鄉,她也沒有將任何一處暫居之地當做是故鄉,她不過是在想一個人,一個被她當做是故鄉的人。
??自從偶然聽說兄長入浙中之後,連月來都杳無音信,來江南時日已久,正值仲秋時節,唐驀秋閑散得骨頭都軟了,所以,唐驀秋毅然決然地拖著病體南下,兜兜轉轉,走走停停,除了在路上,便是酣睡在客棧酒家的一張溫暖的床上。近一個月的慵懶,唐驀秋都覺得自己腰間、背部和臀部多了些柔軟如水的肉,可是,她除了自怨自艾,卻也沒有太多的辦法,重創傷及肺腑,真氣偶有逆行,盛夏時節依然不時會有幾個寒顫,就算強如唐驀秋也至少需要三月的修養,可靜養不過二十天,她便貿然獨行至江南,在江南各個小城走走停停又尋尋覓覓了一個月,一無所獲,傷也不見得痊愈,不由得心生憤慨,更是無心觀賞這天下三大潮之海寧潮。
??日之清晨,秋雲籠罩,隻見遙遠的海麵上一道白線,借著昏黃的陽光,慢慢擠進錢塘江上,幾隻孤舟還在江上漂泊,正在趕至各自的渡口,隻有江上一艘大船,巋然不動,似乎在等著潮水的到來。唐驀秋隻是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所以就靜靜地安坐於閣樓上,一杯閑茶,一碟點心,一張搖椅,一本古書。寂寞的光景,寂寞的閑人,獨對著人間秋涼,才知道何為寂寞時書。潮水入江後,被兩岸擠壓得有些臃腫,身軀越來越厚,像一堵高牆,像一條雪白的巨龍,奔湧而來。麵對著滔天的潮水,唐驀秋突然想起了龍將那一刀,那殺人的一刀太過迅猛,那三丈高的潮水,已足以毀天滅地。江上的大船迎麵撞上這滔天的巨浪,被潮水直接卷上了河岸,擱淺在江岸的巨岩上。隻聽得潮水翻滾聲,拍打聲,賞潮的人的尖叫聲,打亂了整個世界應該有的安寧,當一切都變得喧鬧起來時,唐驀秋輕輕地扶著搖椅站起身來,姍姍邁步走進了閣樓屋內,沿著窗戶,借著清晨微弱的風的呼吸,酣然入夢。
??又是一日光景,人力豈能戰勝那滔天的巨浪,早知如此,應該叫上龍唐,在此住上半載,估計也能有所領悟,她所期冀的那一刀,若能為她所有,那豈不是舉世無敵。傍晚時分,晚潮驟至,再也沒有大船敢於直麵這滔天的潮水,倒是有幾隻從海上歸來的漁舟,借著潮水之力,疾行如箭,頃刻間便飄到了錢塘江中。唐驀秋見此情形,不由得心有所感,一葉扁舟竟能借潮水之力,而一方大船卻被拍打上岸,這豈不是自然之理乎,人如一顆頑石矣。那一招刀法毀天滅地,若茫然對抗,豈不是如蚍蜉撼樹,若能引誘龍將先出一刀,借其力遁出十餘丈外,趁其有所力殆,方能一擊,無更好辦法,也許隻能避其鋒芒,一味想贏,急功近利,隻能被其所傷。而若能練得如大江之源源不絕的刀法,其勢或許遠不足這潮水般迅猛,但無所不在,似乎更難以被擊破。
??又靜觀數日,唐驀秋愈發喜愛這錢塘江的潮水,難免心中如有物,格物而致知。時值秋日,北方的冷空氣不斷南來,有些人和飛鳥都更願意一路往南,唐驀秋也覺得自己該走了,八月下旬,這一日秋高氣爽,暑熱所剩不多,唐驀秋覺得恢複了些精神氣,內傷亦是有所恢複,趁著天光正好,唐驀秋借船渡江,過錢塘,入曹娥江南下,黃昏時,便至會稽鑒湖上,湖岸白牆黑瓦,湖中柯山如翠,古人言,鑒湖八百裏,至今日,隻餘下一半,鑒湖南岸便是會稽城,再往南便是會稽山。鑒湖傍晚光景,多是越地風情,越人喜輕衣,湖中多殤曲,畫廊船影過,小橋流水間,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白鷺葦叢落,西子浣衣歸,毛嬙水邊坐,沉魚落雁時。唐驀秋黯然的看著湖岸的景致,在楊柳叢中,看盡人間冷暖,這是越地大城,卻並不是一座繁華的城,遠不比得江寧、蘇揚三地,或許隻比錢塘更大一些。這裏的人大都茫然無措,四肢麻木,煞盡這鑒湖數百裏的風景,黃昏時,也不見幾人歡笑。大約,這是一座苦難的城市。
??唐驀秋進城找了離湖不遠的客棧住下,客棧收費奇高,比海寧觀潮的客棧高出三倍,唐驀秋有些慍怒,但是舊傷未愈,心脈不穩,不便爭執,隻得咬牙切齒的交付了錢銀,長吸了口悶氣,而後回身懨懨地上了樓,街市上人來人往,卻大都無精打采,仿佛生命並非自己的,而自己隻是在糟蹋另一條生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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