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隻要死不了，任何人都會成長
尺暮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紛紛擾擾的往事。
??她是土生土長的洱城女子，說話細聲軟語的，舉止也溫柔。她出生於名門世家，從小家教甚嚴，從記事起，她的生活就已經機械化了。
??每天，要學禮儀，學鋼琴，學畫畫，學英語，還要上學。
??她要保持身材，嚴格控製飲食。
??從很小開始，她就是為名媛而生，她的目標也很明確，那就是成為一個標價最高的商品，為了賦予這個商品最高的價值，她需要不斷包裝自己。
??但她並沒有怨言，她的父母都很愛她，她從沒怨恨過這種生活，因為這是理所當然、順其自然發生的，出生在哪裏，就要遵從規定，她如果生活在貧困家庭，雖然比現在自由，但肯定也有其他限製著自己自由的地方。
??第一次和溫鶴舟見麵，是在一個夏天。
??見麵那年，是蟬聲喧囂的夏日。這一年的初夏，雨水比往年豐沛，淅淅瀝瀝地連下數日。當時的尺暮由於各方麵表現卓越，經人推薦給一位退休的老國學家。據說，這位老國學家成就頗高，退休後來到洱城，過上休閑的教書生活。
??是的，他雖然退休了，但他還是會找點事幹，那就是教書。老國學家不缺錢不缺權，僅僅隻是想找點樂子做，因此想做他學生的門檻很苛刻，甚至苛刻到可以用奇葩來形容。
??他收多少個學生，上多少小時的課，會授予你什麽知識，全憑他的個人心情，更何況他脾氣古怪刁鑽，打罵隨性。
??但就算是這樣，依舊有一群人擠破頭腦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做他的學生。
??在一個細雨紛飛的午後，尺暮和她父親來到老國學家所住的地方，
??來之前，尺暮知道這個老國學家在今年隻收了一個學生，那就是溫鶴舟。對於這個人尺暮早有耳聞。他們在同一所貴族小學念書，但是溫鶴舟平日裏很忙，又比她大了兩屆，兩人難以見上一麵。她隻在小學門口貼的排名榜上看到過他的照片，少年長相清雋俊秀，表情淡漠。
??他的總成績，永遠占據著年級榜首。
??那個時候，她從未想過能和這個高高在上的名字產生交集。
??和老國學家見麵的過程不算坎坷，老國學家問了她許多問題，她生硬地答了，這個過程很漫長，漫長到外頭已落了太陽。暮色四合之際，老國學家要親自和她父親談談，便讓一個仆人帶她去後花園裏玩耍。
??外麵停了雨，到此彌漫著草木混合泥腥的氣息。尺暮沒想到後花園居然從未有人打理，花園裏植物生長野蠻，一切看上去都那麽混亂無章。尺暮七拐八拐地走進去，夏日蟲蚊多且煩，不一會兒腿上就起了好幾個包子。
??後來無論發生多少事，她都對這個後花園記憶猶新，甚至連一點點小細節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後花園的亭子裏頭有人，那人正獨自下棋，她進去的時候，溫鶴舟剛好複盤。尺暮好奇地上前看，打擾二字還未說出口，他先是抬起眼來，那一瞬間，尺暮感覺周遭嗡嗡作響的蟲蚊都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這月明星稀的天空，是這夏天的夜色太溫柔，吹得人心裏癢癢的。
??溫鶴舟長了一張很好看的臉。
??少年眉目俊朗，風采是那麽的高雅而不可攀附，像是這夏日溫柔的月色，卻又帶了一股清霜冷?之氣。亭內的桌上放置了一盞鐵質的油燈，燈光忽明忽滅，他眼底的光也忽明忽滅。
??這個時候，她隻比溫鶴舟小兩歲，盡管沒有他那般傲人的天賦，但她一樣成績優良，未來有千萬種可能性。
??但尺暮往後的歲月，很苦、很苦。
??可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忘懷第一次與溫鶴舟相遇的情景。
??那個年少時曾讓她心動過的少年，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追不到的光。
??在這樣的夢裏，她像是一個在人生旅途裏疲憊不堪的靈魂，隻為回到這裏喘一口氣。這裏有孤月浩瀚的銀河，清冷的少年，無人打擾的舊花園，一盞油燈，一本泛黃的書，以及曾經鮮活生動的自己。時間像是靜止的，可以停止思考，停止擔驚受怕，停止漂泊流離。像隔絕了一切世間的繚亂紛擾，不用去探究風雪什麽時候來臨。
??如果能就這樣睡下去就好了。
??畫麵一轉，又是一轉，時光像按了快進鍵，之後的人生歲月快速地前進，尺暮怎麽也看不清，到最後，夢境的畫麵定格在一條街道上。
??周遭都是冷風冷雨，帶著即將入夜，又還未入夜的氣氛。路人行色匆匆，在雨霧裏急忙地往家的方向趕。
??她逆著人流，隔著洶湧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前方的溫鶴舟。她剛想抬腳朝他走去，溫鶴舟身邊又出現了一個人，明予晨。
??明予晨回頭看她，笑得大大方方。
??對，他們才是一對的，她怎麽可以忘記了，明予晨是溫鶴舟的未婚妻。
??現在的明予晨，知書達禮，懂事大方，穿衣風格簡約優雅，一如當年的她。不，明予晨完全活成了她的模樣，因為當年的明予晨，並不是這樣的。
??小時候的明予晨熱情大方，像一團可以燃燒的火，無時無刻都在燒著。當年的她，活潑陽光又可愛，和循規蹈矩的她比起來，人格魅力顯然更大一點。
??明予晨在長輩裏並不受寵，在各方麵比賽中也落後於她，但是在同齡人眼裏，明予晨是特別的存在，許多同齡人更喜歡明予晨，其中包括溫鶴舟。
??或許是她各方麵太耀眼，或許是她過於懂事聽話，總之很多原因加起來，讓她變得和其他名媛一樣優秀且平庸。明予晨是特別的，就算是不愛近人的溫鶴舟對她，也是有溫度的。
??隻是，時間是一種很殘忍的東西，可以改變任何人。
??可以讓當年活蹦亂跳的女孩子變成如今文靜沉穩的模樣，也可以讓當年遇到任何事都慌不擇路、無計可施的尺暮，變成如今生死麵前毫無懼色，周旋在各色人物之中。
??隻要死不了，任何人都會成長。
??“尺暮……”
??……是誰在叫她？
??“尺暮！”
??夢境寸寸剝落，黑暗瞬間襲來，一股力量將她從夢裏脫離。
??尺暮猛地驚醒，像是忽然被注入了靈魂，奮力地睜開了眼睛，強烈的燈光照射進來，她下意識地伸手擋住燈光，但她做不到，她雙手像灌了鉛一樣沉。
??燈光慢慢散去，她看清了圍在自己身邊的人，是兩名穿著白大褂，一臉茫然的醫生，還有，還有……
??白，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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