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窮啊，窮啊，鬼叫你窮啊頂硬上啊。。。”刺耳的手機鬧鈴聲急促地回蕩在麵積大小不到十平方的破舊員工宿舍裏。“倒黴的催命鬼，唉，又是疲於奔命的一天！”梅楚曦擦了擦睡眼惺忪的雙眼，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左右搖了搖頭，等到酸痛脖子發出嘎嘎的聲音後，深深的吸了口氣，往放在肮髒的彈簧床墊上屏幕早已經麵目全非的NOKIA手機上瞥了一眼，今天要麵對的依然是淩晨5：00am，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搖了搖頭嘟囔道“早上起得比雞還早，晚上睡得比貓頭鷹還晚！這樣的生活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雖然他也曾經和苦苦掙紮在社會底層的大多數人一樣，整天都幻想著中彩票頭獎而一夜暴富。也曾經幻想過自己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富家子弟，甚至，他還一度希望他爸是李剛。。但如今的他，再也不會相信“隻要通過自己的努力,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那麽扯淡的醒世恒言了。埋怨歸埋怨，理智還是把他從無盡的妄想中強行拽回了殘酷的現實當中，因為那當頭棒喝的鬧鈴聲又重新在他耳邊響起了。毋庸置疑，理想是豐滿的，但現實卻是骨感的。
??梅楚曦以前也跟絕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有著偉大的理想和甜蜜的夢想。他依稀記得在小學的時候，語文老師要求每一個人都要寫一篇命題為“我的理想”的作文，同時字數不能少於250。在那個時候，小學生哪裏象現代的小學生一樣深諳人情世故？梅楚曦的理想其實和大多數同學一樣，滿腦子的也就是科學家，太空人諸如此類的。雖說也是很有抱負的理想，但絕對沒有象當代的小學生那種膽大和新穎的想法！
??那時的梅楚曦並不招語文老師的待見。不知怎的，語文老師每次見到梅楚曦都會無名火起，可能是每次上語文課的時候，梅楚曦都在夢周公的緣故吧。但對於這次命題為“我的理想”的作文，梅楚曦還是非常重視和充滿期待的，雖然他是個不學無術得過且過的人。因為整天在學校都要看語文老師橫眉冷對般的臉色，他心中實在不是滋味。為了讓語文老師對他的態度有所改觀，他毅然選擇另辟蹊徑，選擇了一個和大家夥都不一樣的理想。為了確保他的“理想”是獨一無二的，他事前還在班上到處打探同學們都打算寫什麽理想。
??上交作文的日子終於到了，全班同學都自信滿滿的準備著各自的命題作文。為了贏得語文老師讚許的目光，梅楚曦也是信心十足，精神飽滿地做好朗讀的準備。他為了湊齊這250個字，這兩天都不知臨時抱了多少次佛腳，把課本裏他能記住的詞匯一個個的往腦子裏塞，然後東拚西湊地把那些詞匯又一個個地串聯起來，終於趕在截止日期之前完成了他的第一部著作。為了使他的作文更有代入感，昨晚他還煞有其事地在家有感情的大聲朗讀了幾遍。
??你不知道他在醞釀情感的時候有多麽痛苦，就好像突然間長了顆痔瘡一樣坐立不安。但當他憧憬到老師在全班同學麵前表揚他的時候，那種痛苦相比起來也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哈，真是應了那句話“苦讀寒窗數載，文采英姿勃發”就是從那時起，他就領略到痛並快樂著的真諦所在了。他媽媽對他異常的舉動也是十分驚訝，隻因為他在家從來都不看書。看到自己的兒子突然間轉了性子，她也滿心歡喜的偷偷對他爸爸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啊！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
??老師神采奕奕地走進教室，看到全班同學臉上都洋溢著躍躍欲試的表情，很滿意的點了點頭。當她用眼角的餘光瞥見梅楚曦的時候，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驚詫。平時在課堂上萎靡不振的梅楚曦，今天怎麽像脫胎換骨了似的，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難不成這句名言在他身上不起作用？老師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但她對全班的精神麵貌還是感到十分滿意的。戲劇性的語文課就從這一刻開始拉開帷幕。
??語文老師清了清嗓子問道“同學們，你們有誰願意把自己的作文在課堂上大聲的朗讀出來？”老師剛說完，台下就紛紛舉起了手。老師用銳利的眼光一掃，然後視線落在了梅楚曦的身上，隻見他破天荒地也舉起了顫顫巍巍的右手。老師目不轉睛的看著梅楚曦，頓時感覺到一股強有力的氣場籠罩在他身上，就好像今天他的小宇宙突然爆發了。老師禁不住心裏咯噔了一下，心想到“且讓我今天看看他的表現，或許是我平日裏對他有些偏見了，他原來也是個愛學習的好學生！就給他一次表現自己的機會吧。”
??老師微笑地點點頭，說道“梅楚曦，今天你給我們帶來了什麽樣的理想呢？請你站起來，有感情地大聲朗讀給在座的同學們聽聽好嗎？”得到老師的點名，梅楚曦的內心此時甭提有多驚喜了。他知道，這次的發言機會來之不易，如果不好好表現一下自己，又怎麽能讓老師和同學們耳目一新呢？梅楚曦緩緩的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表現得不那麽緊張。得意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翻開作文本擲地有聲地朗讀了起來“我記得老師孜孜不倦的教導我們，從小要樹立良好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長大後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梅楚曦朗讀完第一句話，稍微停頓了一下，看看四周的反應。果然不出所料！全班同學正用著羨慕的眼光聚焦在他身上。得到這樣的效果，梅楚曦心裏暗爽無比。聽到這裏，老師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她暗自欣慰，孺子可教也！看來我以前對這個孩子的確是存在很大的偏見，以後我要多用心好好栽培他，說不定日後他還會有機會成為高考文科狀元呢！想到這裏，老師越來越覺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句話實在說得太有道理了。
??事情的發展就是這樣，總是在不經意間殺出一個峰回路轉。梅楚曦接下來朗讀的內容實在讓人猝不及防。“我們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不同的理想，或許你們的理想是科學家，太空人，醫生等等。但我心中的理想跟你們的不一樣，我長大後希望成為一坨屎，又大又臭的屎，因為屎是世界上最不可或缺少的，最能充分體現其價值的東西！”他又停下來觀察四周的反應。但這一次，令他始料不及的竟是換來同學們的哄堂大笑。他疑惑不解地望向老師，這時他看到老師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綠，眼睛裏盡是熊熊燃燒的怒火。
??不對呀！反差怎麽會那麽大？難道老師被我平凡而又偉大的理想給驚呆了嗎？正當他考慮還要不要繼續朗讀下去的時候，老師再也忍不住，爆發了，用一種近乎歇斯底裏的聲音對他大聲喊道“梅楚曦！（沒出息），這就是你所謂的理想嗎？你給我坐下！”梅楚曦委屈道“老師，我還沒讀完呢，字數完全符合您的要求。加上標點符號，您數一數，不多不少，正好是二百五！”老師的麵容扭曲了。風雨欲來風滿樓，這時的教室裏鴉雀無聲，突然間從窗外刮進來一陣陰風，令人不寒而栗。“你現在給我滾出去，明天讓你家長來見我！”教室裏回蕩著老師怒不可遏的吼叫聲。
??“沒出息？”老師是這樣吼我的嗎？梅楚曦是南方人，地方語言是粵語，他的名字是他爺爺取的，用粵語來發音一點問題都沒有。當然，用正常聲調的國語來發音，也是無可挑剔的。可是當老師用歇斯底裏的聲音吼出來的時候，那就真的是“沒出息”了。老爺子並不是文化人，但他怎麽就給我取了這樣文縐縐的名字呢？關於這個問題，梅楚曦曾經問過他爸爸。他爸爸是這麽解釋的：清清楚楚，就像清晨的陽光一樣，爺爺希望他做人清清白白，光明磊落，很有深意。梅楚曦歎道“確實很有深意，但爺爺忽略了現在的人都是用國語來交流。張口閉口的被人喊作“沒出息”，就算我想有點出息，也被人喊沒了。”
??想到這裏，梅楚曦又想到了他爸爸的名字。如果用國語來發音，同樣也是苦不堪言——梅友乾。按照他爺爺給出的解釋“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此名大吉，日後必有一番大作為。可是他爸爸混了大半輩子，也隻是在單位傳達室裏做了個班長。班長聽起來也不錯，至少也算個小領導，是吧？但請耐心聽完整，在傳達室工作的隻有兩人，另外一個人是副班長。古人雲：名正則言順，言順則事成。可是他們父子倆的名字，實在是“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一個“梅友乾”，另一個“梅楚曦”，人如其名，還能指望他們父子能成什麽大事呢？
??果然，梅楚曦如期地沒有參加高考，渾渾噩噩地念完了高中，就不得不匆匆忙忙地投入到社會的大染缸去了。梅楚曦的家庭條件並不好，再加上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下崗潮席卷了他父母所在的單位，本來那個機械廠就是個半死不活的累贅，那次的改革使得他的父母雙雙下崗。梅楚曦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根本不是讀書的料，與其繼續浪費父母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倒不如早點出社會去闖蕩，指不定還能讓他闖出點名堂來。憑著那一腔熱血，梅楚曦背井離鄉南下闖蕩去了。
??事實上，他把這個社會想得太簡單了。剛到S市的時候，高樓聳立的城市讓他感到目眩神迷，他相信，憑借自己的雙手，經過不停的努力，就一定能打造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剛開始，他在勞務輸出中心都是挑選高薪的職位應聘。他心想，在S市做個白領也不錯，空閑裏喝喝紅酒，養養洋狗也不失為一種愜意的生活。但是他的文憑就擺在那，招聘的單位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打發他走了。每況愈下，梅楚曦不得不調整戰略目標，畢竟要生活總要先生存吧？
??由於他沒有一技之長，那些需要特殊技能的工作就也與他無緣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從家裏帶來謀生的錢也一天天減少。“難道我要回去？不行，出師未捷身先死不是我的性格！”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先在這裏站住腳，然後一步步的朝自己定下的目標前進。這時，耳邊又響起了母親囑咐“如果在外麵過得不好，就回來吧，家門永遠為你打開！”梅楚曦咬咬牙，苦笑了一下“我應該改名叫梅觀曦，媽，你放心，我不會輕言放棄的！”他暗自發誓。
??終於，黃天不負有心人，梅楚曦偶然在一個招聘廣告上看到了一家玩具工廠正在招收裝配工人。招工廣告上沒有注明要求特殊技能，而且是計件結算工資，也就是多勞多得。保底工資500元，包吃包住。喲，好像還不錯，起碼有個落腳點。“就憑我的心靈手巧，嘿嘿，做這份工作還不是手到擒來？”梅楚曦這樣想著。嗯，他依稀記得初中的時候聽過一句名言“給我一個支點,我就可以撬動整個地球”。說這話的是一個叫阿什麽德的，好像他畫畫很厲害？梅楚曦努力地回想著“算了，管他什麽德，這份工作就是我撬動整個地球的支點了，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總有一天我有屬於我的天！”
??做人就要有蝸牛的精神，他不斷的給自己打氣。心懷著阿Q的精神，他循著地址找到了玩具工廠的人事部。麵試一切順利，梅楚曦草草的填完幾張入職表，就正式成為玩具廠的一名裝配工人了。第一份工作總會給人帶來新鮮感，特別是對於一個剛畢業的高中生來說，這就意味著他已經翻開真正人生的第一頁。但熱情過後就是冷漠，而冷漠過後就是行屍走肉般的生活。
??一年之後，超高強度的工作和超長的勞作時間把梅楚曦弄得身心俱疲，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馬克思那麽痛恨那些萬惡資本家的原因了。梅楚曦一邊洗漱一邊分析著馬克思的資本論“有剝削就有反抗，估計馬克思也是曾經深受其害吧。但人要想活著，就得先填飽肚子，隻有肚子滿了，才能有力氣反抗，哪怕就是耍嘴炮，也要有力氣說話才行，不然怎麽能做到粗口成章地痛罵那些萬惡的資本家呢？”人啊，就是這麽脆弱！要麽被剝削，要麽被餓死！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