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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世人皆苦

  徐勝男睡得迷迷蒙蒙的時候,接到了江北橘的電話。


  ??江北橘說:“錢也花出去了,事兒也辦了。”


  ??這句話沒頭沒尾的,徐勝男當時就想問:什麽事兒辦了?一想到她的八萬塊錢,立時也就醒過神來了。她的八萬塊錢就換了這麽輕飄飄的一個交代。


  ??她沒個好聲氣,說:“你用不著給我交代。”


  ??江北橘也沒了好聲氣:“這親閨女跟親媽就什麽事兒也不能說了?”


  ??徐勝男又落了下風,不吭聲了。


  ??江北橘說:“人家師傅留了兩塊牌,讓你跟慶友一人戴一塊,得戴四十九天哪,一個月多點,這四十九天裏不能摘下來,不能沾葷腥,不能**事.……”


  ??徐勝男說:“慶友整天花天酒地的,他能行?”


  ??江北橘惱了:“這是多大的事兒!八萬塊錢買兩塊這個,不行也得行!”


  ??她又說:“你抽空回來拿吧,拿了你的也拿了慶友的給他帶過去。”


  ??徐勝男說:“我得上班,沒空回家,你寄過來吧。”實際上她都在家休息了一個多月了,也不知道怎麽,就越歇越懶。上班的時候,晚上還能抽空給自己做個飯,還能抽空收拾下房間。休息了,反而天天點外賣,吃剩下的盒子在一個大塑料袋子裏摞了一層,也就那麽放著,不說收拾。


  ??江北橘說:“一個個都這樣!我給慶友打電話,慶友說,什麽年代了,還讓他回家去,就不能快遞過來?你個當大的不說帶個好頭,就光會起這壞作用!就算不拿這牌,你就不說回家看看你媽啊,你就不說看看你媽怎麽活著的,是活著還是死了!”


  ??話說著,開始嗚嗚咽咽的哭。


  ??徐勝男立時就心軟了。想著她媽活了半輩子,活到這種地步,孩子們都在外地,連男人也不著家了。她心疼可憐著江北橘,又覺得她是咎由自取。又想其實誰不可憐呢?她不也是自己生活了這麽多年,什麽事兒都自己扛自己擔。失戀了失業了,她跟誰說過?


  ??她說:“行,我回家。”這再一次對江北橘妥協。她心說,既然可憐總共就那麽多,她就多可憐一點,換江北橘心裏好受一點吧。


  ??江北橘說:“你把慶友也叫著,好好跟他說說,我現在是說不動他了。姍姍那肚子還能等呀,再等顯了懷,再結婚人家不笑話?咱們當男方的,也得講道理,不能讓人家閨女受這麽大委屈。”


  ??徐勝男立時又頭疼了。她說:“你當親媽的都勸不動,我一個當姐姐的算什麽?”


  ??江北橘說:“那就沒人勸他沒人說他,就由著他這麽混賬下去?”


  ??徐勝男又一次屈服了:“那我給他打個電話。”


  ??掛完電話,眯著眼睛去看盛著外賣盒子的那個大塑料袋,袋子上麵飛舞著幾個不知道是不是蚊子的小飛蟲。


  ??她心說,這生活真是讓人厭煩透頂了。


  ??想著,拿出手機給徐慶友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響得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該怎麽勸說徐慶友,該對徐慶友說些什麽。


  ??電話終於是被接通了,對麵說話的卻是時長遠。


  ??時長遠喊她:“男男。”


  ??她愣了一下,立時就又去翻看她撥打的電話,果真是時長遠的電話。電話換手機得時候懶,都沒存姓名,這個年代了,大部分時候都是微信聯係,偶爾要打電話了,直接翻通話記錄也就夠了。


  ??她猶豫著,心裏藏了一千個一萬個委屈。她心裏想她是不是故意的?怎麽就這麽精準的打到了時長遠這兒。


  ??她說:“我打錯了。”


  ??說話時,心裏的委屈更濃更重更厚了幾分。


  ??誰知道是為什麽委屈呢?兩個人分手,是天底下再自然也再合理不過的一件事兒。


  ??時長遠說:“你現在過的還好嗎?”


  ??她掃了一眼亂七八糟的家裏,又掃了一眼那個盛滿外賣盒子的大塑料袋,說:“挺好的。”


  ??她忽然覺得,兩個人分手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又遙遠又縹緲。


  ??感情這種事情,真是奇妙。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對方是天是地,是這世界上的唯一。要多濃烈就有多濃烈,要多投入就有多投入。而一旦分手,就像一陣風一陣煙,飄散過去,了無痕跡,仿佛從未來過,從未發生。


  ??時長遠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麽事兒需要我幫忙,就找我,就告訴我。”


  ??徐勝男心說,這句話實在是爛俗,她不止聽一個人說過。似乎每個男人在離開她的時候都會說這樣一句話。


  ??她猜測著是不是所有分手的男女,都會說這樣一句話?


  ??她又想,這樣一句話代表了什麽呢?代表這個男人的自信?想表達自己是無所不能的?想表達自己是很有能力的?

  ??她說:“我的事兒我可以自己辦,我需要幫忙的,你未必能幫的上。”


  ??這句話又實在又傷人。可誰說不是真理?


  ??她現在就很需要幫助,需要解決這一家子亂騰騰的問題,需要勸說他的弟弟和她一樣去給江北橘當個順民。或許她還需要一份安穩的工作,需要一個圓滿的家,需要一份永遠不會改變的愛情。這些,上帝都無能為力,何況區區一個時長遠。


  ??時長遠說:“萬一能幫得到呢?”


  ??她又委屈了,又想哭了。像以前任何一個時刻,仿佛她所有的尖銳都會被寬厚和溫情包裹。她一再在心裏勸說自己:全都是假的。他表現出來的情義是假的,她所貪戀的,以為兩個人還有以後的可能也是假的。


  ??她說:“那就這樣吧。”迅速掛斷了電話。


  ??心在哭,眉頭稍微皺了皺,卻沒有更多內容。她想象著自己應該痛哭一場,為已經失去的人和失去的青春乃至失去的情感祭奠一次。


  ??可.……她做不出來了。


  ??一個成年人要麵臨太多的喪失和失去。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失去美好和接納遺憾,是這世界上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兒。哪裏需要什麽眼淚,哪裏值得什麽眼淚。


  ??她又去給徐慶友打電話。


  ??徐慶友上的是夜班,一接電話,也是迷迷蒙蒙的。她說:“媽讓咱倆回家。”


  ??徐慶友說:“不是就拿個什麽東西?你給我帶過來吧?”


  ??徐勝男說:“主要是你該回家,還想找你談談和姍姍的婚事。”


  ??徐慶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時就惱了:“我說和她結婚了?我說了?”


  ??徐勝男也惱了:“你不和人結婚,還讓人懷孕了!”


  ??徐慶友說:“她自找的!”


  ??徐勝男說:“她是自找的,你鬧到這個地步也是自己自找的!你要是不想結婚,你至少把她帶走,讓她打了胎,而不是讓她待在咱家裏等著待產!”


  ??徐慶友說:“姐,我以為我已經夠狠心的了,沒想到你比我還狠心,你看看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徐勝男被氣笑了:“我說的什麽話?事情終歸是需要解決的吧!你要不就和她結婚,要不就把她帶走,把一切事情都解決好。不要以為事情擺在那兒,就當沒有了,就當沒有發生了。對,她現在不在你身邊,你可以當做一切都沒發生,你可以一身幹淨。可是你能一直幹淨著嗎?她真在咱家裏生了孩子,你就是孩子的爹,你一輩子也逃不開了,法律上你有責任撫養,村裏人都知道了,你以後還怎麽找對象?有誰還肯跟你?誰肯一結婚就給人當後媽!”


  ??徐慶友沉默了一會,終於也認了:“我跟你回家,你幫我勸著點,讓她放過我吧,我有什麽好的,她真跟我在一起,就別怨我以後當陳世美了。”


  ??徐勝男說:“這不是我的事兒,自己做的事兒,自己承擔後果。你已經成年了,沒有人會一直為你擦屁股。”


  ??掛了電話,又忍不住難過,又在想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苦痛可憐。想著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甚至有了一種衝動,想去出家,想把頭發剃光,想不理一切人世間的煩心事兒。


  ??安安靜靜清清靜靜的生活,像一棵樹一塊石頭,甚至像一陣風,一陣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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