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天生命苦
江北橘給徐勝男打電話的時候，徐勝男正在做自己的簡曆。想起來也是要命，互聯網公司是擅長折騰的，一天一個想法，一天一個變化。幾年前，她負責的這塊子項目還是快處女地，公司還各種派她去北京、上海培訓學習。當時也不知道是誰把她的電話泄露了，持續兩年，不斷有獵頭給她打電話，想高薪挖她。
??兩年後.……獵頭們銷聲匿跡了，公司的組織架構調整，她一手拉拔起來的攤子被端了。
??她焦慮著，一邊做著簡曆，一邊在招聘網站上搜索著相關職位，寥寥幾個，待遇還少的可憐。
??看見這個，寫簡曆的心氣兒沒了，靠在椅子上，拿牙啃自己的手指甲。
??江北橘的電話響著，把她嚇了一跳，她立時就升出一個想法：是個獵頭就好了。
??電話拿起來，不是獵頭，是她媽，心思立時就又暗沉下去了。
??深吸了口氣，接了電話，說：“怎麽了？”
??她媽江北橘說：“你上班哪？”
??徐勝男沒吭聲，立時偷摸的看了一眼電腦顯示屏上的日曆，確定了這會子是工作日，才敢回：“上著呢。”
??江北橘說：“你來出來，我跟你說個事兒。”
??徐勝男說：“我現在說話挺方便的。”
??江北橘卻啞巴了。打電話之前想的好好的該怎麽說，一到這會子，突然有點怵。
??她這個閨女不是個好拿捏的，更不是個孝敬懂事兒的。給她要八萬塊錢，想得容易，真是要，還真不好開這個口。
??她猶豫著，回憶著往事，開始打感情牌：“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我給你算命，人家算命的都說，你跟我一樣，是個苦命的人呀！”
??徐勝男立時就又生出了許多反感。
??她媽這句話簡直就像個魔咒，從小對她說到大，不止對她說，還當著許多親戚街坊的麵說：“算命的說了，這閨女跟我一樣，是個苦命人。”
??那麽小的小孩懂什麽，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徐勝男聽著這話，隻覺得自己果然是個可憐命苦的孩子。
??這種可憐命苦本來就讓人沉重了，又被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更是讓她深刻的難堪和自卑。仿佛天底下所有人看她，都透露了那麽一丁點兒可憐的意思。
??被人可憐實在是件讓人羞臊的事兒。
??她惱著臉不說話。心說：哪兒有這麽養孩子的，哪兒有從小就給孩子埋這麽多雷，種這麽多陰影的？
??她要是當了媽，她得有多蠢多壞，才能一再催眠暗示：“你跟我一樣，一輩子是個苦命的人。”
??江北橘說：“好幾個算卦的都那麽說，說你結婚晚、命苦。我一看到這會，這不都驗證了嗎？你從小就生病，到現在也沒說上個婆家，這不是命苦是什麽？”
??徐勝男認了：“命苦就命苦吧，自己承擔著。”這話也是說她自己，也是在暗示江北橘。
??誰的生活容易呢？誰不是要負重前行，誰不是有很多煩惱壓力，誰不是自己消化自己承擔，她從十幾歲承擔到現在了，從來是對她報喜不報憂。可她怎麽就非要為了自己一時半會的情緒，就來來回回的折磨別人，把人往地獄裏拉拽？
??江北橘說：“你自己擔著，你媽能看你命苦一輩子呀？我是專門找看事兒的看了，靈著呢，算前事兒沒一件不準的。媽還不是擔心你，心疼你？大老遠從上海請回來的師傅，說你為什麽命苦你知道嗎？”
??徐勝男老老實實的回：“不知道。”嘴上老實，心裏卻已經從她媽的語氣裏聽出了點門道。
??可她知道現在不能打草驚蛇，要是驚了那蛇，江北橘一定又得跟她鬧騰一場。
??她耐著性子也沉著一顆心，等著江北橘的後續。
??所謂母女連心，不過如此。隻從她幾句話，隻從她的語氣裏，她都能聽出來她的滿心算計。
??江北橘說：“說你是童子命，這童子命就是小時候總生病，大了難婚戀，什麽事兒都不順。”
??徐勝男嗤之以鼻：“所以你又要花錢攘治了？我跟你說媽，你可千萬別讓人騙了。”她這會子是真心疼她媽。她媽平日裏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供你們念書了……”
??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是她的一句魔咒。讓她覺得江北橘可憐的不行，而她是個罪人，應該對江北橘的可憐負所有責任。
??她心疼她，也恨著她：“你可別亂花錢，我覺得我挺好的，你別聽那些個江湖騙子胡說八道。”
??江北橘惱了：“你好什麽呀你好，你好你就小時候經常生病？你就忘了你天天去醫生那兒打針，打的屁股蛋子都硬著，走道走得跟鴨子一樣啦？”
??徐勝男又想著發火了。
??她也忘了自己小時候究竟是有些什麽病痛了。甚至不知道為什麽就要去看醫生了。她死死記著她走路的姿勢怪異被同學嘲笑，又被江北橘嘲笑。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她簡直像地縫裏鑽。
??她惱恨著江北橘不給她留麵子尊嚴，惱恨著江北橘不知道她對她犯下的這些無邊罪孽，惱恨著江北橘還總能歪曲著莫名其妙的愚蠢理論把她給她的傷害和陰影都能說成是她給她的好。
??她沉著臉也沉著嗓子，不肯說話。她的恨漫天彌漫，羞辱是因江北橘而起，自卑自負是因江北橘而起。她甚至開始懷疑，她當時根本就沒什麽病，撐死也就是個發燒感冒，而江北橘要小題大做，要把她當成一個工具，來展示自己磅礴無私的母愛。
??她甚至產生了一個念頭：覺得從小到大就是這麽被江北橘毒害起來的。
??江北橘說：“你這大了，多大的年紀還不結婚？你說說咱們村裏有幾個你這樣的？年前，比你還小兩歲的那個楊妮子過了事兒了。她爸爸看見我跟我說：”可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兒了，以前都覺得丟人，都不願意讓人家知道自己家裏還老著這麽大的大閨女，說就因為這個閨女，平時都不願意出門見人，沒臉見人呀，覺得丟人呀！你說說，你比人家還大兩歲呢，你怎麽就一點也不知道羞臊呢？”
??徐勝男深長的歎了口氣：“我知道羞臊，我現在就很羞臊行不行？”
??她努力使自己平靜。實際上心裏翻江倒浪，痛不欲生。痛苦糾結著，意識到了這是江北橘對她的控訴，是江北橘想要掌控她，刻意打壓。
??她認了，通通認了。
??可認了也不是平白無故的認。她開始反擊。江北橘會道德綁架，她不會嗎？她說：“我單身，我不著急嗎？你再著急，你有我著急？我的一輩子的大事兒，我能不操心？可我就是遇不到合適的怎麽辦？要不我現在去街上拉一個，立時就領證，領證了要是不合適立刻再離了？媽，你總這麽逼我，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著急有多難過有多羞臊的慌，你還這樣說我，還這樣打擊我，還這樣褒貶我，你說我心裏能好受嗎？我告訴你，我天天就為了結不了婚，我痛苦的都要死了！”
??話說到最後，拖了哭腔，想拿這哭腔換江北橘的心疼和共情。
??她是真的不容易呀，她自己給自己成天已經很累了，她從小在不幸福的家庭裏長大，覺得自己早看開了，看淡了，看忘了。
??江北橘把聲音拔高了：“你看看吧你看看吧，說你什麽你都有理，你要是真那麽想結婚，想讓我安心，你倒是去找人啊，你倒是結啊！你現在怨我，你怨得著嗎你。我給你打電話是為的什麽？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現在這兒不好拿不好，你立時就走，哪兒好你去哪兒行不行？
??江北橘的嗓門一高，徐勝男立時就慫了，一聲不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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