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趕出家門
江北橘感受到了眾叛親離和四麵楚歌。
??她躺在床上病懨懨的,已經填了幾分老態。徐武旺是個靠不住的,他這個時候幫不到她一絲一毫,不給她添麻煩,她就已經想念阿彌陀佛了。
??徐慶友更不是個好的,她掉著眼淚跟張姍姍說:“你說,我要慶友這個小子幹什麽?他能給我頂的了什麽事兒?他什麽都辦不了,還得當我的累贅,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她的嗓子已經沙啞的不成模樣。
??張姍姍心疼她,陪著她掉眼淚,就像年幼的徐勝男陪著她掉眼淚。她說:“阿姨,你別這樣,你別說話了,你的嗓子都壞了,你不能說話了呀!”
??江北橘執意要說,一句話裏吐音不勻,有輕有重,有著不上點的,有被撕破了的。即便這樣,她還是要說:“阿姨命苦呀,好閨女,要是沒你,阿姨說不定就上吊了!”
??張姍姍心疼著江北橘,也心疼著她自己。心疼著,忽然意識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徐慶友他們一家,似乎一直被泡在痛苦裏。她以一個外人的姿態闖入,也被陷入這種深沉的痛苦裏。
??她被這種意識驚嚇到了。她想著究竟是這個家庭的原因,還是她本身就有許多痛苦,恰好被這種磁場引誘了出來。
??她不敢對江北橘說出她的發現,她為這一發現更添傷感,眼淚掉的更急更多。
??一對母女一個躺著一個坐著,沉溺到痛苦的情景中,彼此將對方視作自己唯一浮木,一邊緊緊的抓著求生,一邊死死的往下拽著,想讓對方能更深刻的同自己作伴。
??這也是一種共生,這共生這樣緊密這樣牢靠,甚至使人在苦難中生出一些快慰。
??兩人沉溺著,卻突然聽到院子裏有說話聲音。
??張姍姍率先醒了神兒,說:“阿姨,我出去看看。”
??她看見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年紀看起來比江北橘大一些。女人長得高高瘦瘦的,一張臉長的像驢,又黑又陰。男的矮墩墩的,臉很白,五官模糊淺淡。
??張姍姍說:“你們找誰呀?”
??女人說:“我是慶友他姑,你這閨女是誰家的?”
??張姍姍是個懂事兒的,立時從嘴角勾出了個笑容:“姑,你來啦,你趕緊屋裏坐呀,我是慶友女朋友!”
??她心裏還愁雲慘霧著,卻能勾出一個這樣得體的笑容,她在心裏誇自己,又心疼著自己的不容易。
??她又衝著男人喊:“這是我姑父是吧?”
??她姑父模模糊糊的答應了一聲,也不抬頭,背著腰,沉著臉,悶聲不響的往屋裏走。
??她姑跟在她姑父後頭進了屋。
??兩個人直接闖進了江北橘輸著液的臥室。
??江北橘撐著身子把背靠在床頭上,說:“她姑來啦!”
??在出殯那天她勝男跟她姑打起來了,這事兒她還記著,她心裏猜謀著她姑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她啞巴著嗓子招呼她姑她姑父,先給了人家一個好臉。心裏又計較著,她姑要是真說什麽,她先賠個不是。她姑要是能借坡下驢,也就是了。要是再存心找茬,她就得說道說道了:“你一個長輩,你跟小輩說那些亂七八糟的幹什麽?小輩不懂事兒,你一個長輩也不懂事兒?”
??她姑沉著臉坐在沙發上,沒有開口的意思。
??這沉著臉不開口更加讓江北橘確認了:他們是來興師問罪的。
??江北橘心裏想:勝男呀我的閨女,你沒看見你媽我是怎麽維護你的,可你怎麽就不知道這麽維護你媽呢?
??她在心裏盤算了好一陣的說辭,還想著要原封不動的把她姑和她的說辭都學給徐勝男聽,讓她徐勝男心裏也揣摩揣摩,計較計較。
??徐勝男她姑不說話,卻拿眼神看著她姑父。
??她姑父幹巴巴的咳嗽了一聲,兩隻黢黑發黃的大手夾在腿縫裏:“我今個兒來,是想說說她爺那事兒。”他腿縫裏夾著他的手,夾著他的老實,也夾著他老實人的強脾氣和準備豁出去。
??江北橘的嗓子沙啞著,帶著破音:“她爺的什麽事兒?”
??她姑父說:“她爺當初住院的時候,總共是交了六萬塊錢,咱們四家是一人碰了一萬五。這六萬塊錢,讓大哥拿著去報銷了,這會子估計報銷也得下來了。我們是這個意思,當初她姑碰這個錢,也是覺得錢多,大家都緊張,你們雖說是比我們好過,可要一時拿那麽多現錢,怕也不好拿,就先自己墊付了一萬五。現在這報銷款下來了,這一萬五,也該給了我們。你說我家那老二這就說要結婚了,人家姑娘要那彩禮還沒湊齊呢.……”
??江北橘傻了一下,腦子還拐了幾個彎兒,才弄明白她姑父這話的意思。
??江北橘拖著破鑼嗓子說:“你這是要錢來啦?”她語氣不善,嗓子又難聽,這話不管是誰聽了都一樣刺耳。
??她姑父說:“是。”是老實巴交的回答,老實巴交裏帶著他的擰巴堅決和幾分狠厲。
??江北橘惱了:“你剛才說的,誰拿著發票報銷去了?”
??她姑父說:“不是大哥拿著去了嗎?”
??江北橘得了理兒,破鑼嗓子拔高,又破了幾個音兒:“他拿著報銷去了,你不找他要錢,你來我這兒幹什麽呀!”
??她姑父被這句話嗆的一張白臉紅成了塊布:“我就是來跟你說一下這個事兒,我是給你要錢啦!這事兒當時是咱們幾家一起一起出的,這說要,也得跟你們幾家都說清楚嘍!”
??江北橘說:“你跟我說清楚,你想怎麽說清楚呀!”她已經知道了她姑父的意思,卻不肯明說,想給他個難看,給他個下不來台:“啊,咱們四家碰的錢,你現在想拿回你一萬五,合著錢就是我們三家掏了呀!”
??她姑父說:“那還想怎麽著?你們是什麽身份?我們是什麽身份?她姑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你數數這十裏八鄉的,有嫁出去的閨女給兄弟們一塊湊錢給爹媽治病的?”
??江北橘說:“怎麽沒有?那競彩家、那小珠子家,哪個沒給她爹碰錢?”
??她姑父一張臉紅成了豬肝色:“你說的那是少數!你看看那多數!你怎麽不說人家那大多數怎麽來的?”
??江北橘的嗓子疼得厲害,她沉著臉叫張姍姍:“給我倒杯水。”她說:“我病成這麽不人不鬼的,還有人趕著上門欺負,合著這柿子都是挑著軟的捏是不是?”
??她姑父說:“我這欺負你啦?我欺負你啦?你們分家那事兒我都聽說了,你們要錢想著她姑,分家怎麽不叫著我們!”
??江北橘惱著,隻恨自己的嗓子不爭氣,不能把他們一頓高罵:“那分家分成啦?那就是先叫我們去說道說道,你當我想分這個窮家破戶?你不知道分家的負責養老?咱們這麽著行不行?你想要分這個家,我做了主,我們這份都給了你們,可有一著,這養老也是你們擔著,怎麽著,你願意不願意?”
??她姑父耿著脖子,拿他低沉含糊健康的嗓子說:“我憑什麽願意!她姑是閨女家!有閨女家分家的養老的?”
??江北橘說:“你剛才不是還眼氣?”
??她姑父說:“誰眼氣啦?誰眼氣啦?你別給我扯這麽遠,這一萬五,你就說你同意不同意給吧!”
??江北橘真是被這句話氣急了眼了,她瞅著自己手腕子上的針頭,猛地一下子拔了,光著腳竄到床下,拿粗硬的手指頭指著她姑父,用她破鑼一樣的嗓子悲壯又悲憤的指責:“你說你逼我幹什麽?我是那拿著錢的呀?我是那做著主的呀?你沒看見我病著成了這樣了?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你看我家今個兒就娘們兩個在家,想逼死我們娘倆是不是!”
??她姑父說:“我說了就找你啦?我一會我挨家找他們!”
??她姑父又填了一句話:“十裏八鄉的誰不知道你最厲害,你拿著主意呀!”
??江北橘被這句話徹底惹火了,她不管不顧的超起床頭上的衣架子往她姑父身上打:“我看看是哪個閑的這麽說我,我不撕爛了她的嘴!”
??她姑父躲閃著:“你別跟我耍橫,我告訴你,我不吃你這一套!”
??江北橘原本還存著心做個架勢,沒想著真往他身上招呼,這會子氣得頭腦發昏,也不管不顧了,拿著衣架子劈裏啪啦往她姑父身上砸:“你滾,你給我滾出去!你想欺負趁著我病著欺負死我,我告訴你沒門的事兒!你給我滾你媽的蛋!”
??她姑跟她姑父不是個硬角差,也是看著江北橘病的厲害,怕沾染上事端,狼狽的逃竄出臥室,跑到院子,又高聲叫罵了幾句:“我告訴你北橘,這錢你要是敢說一字不給,我讓你一家子不得安寧!”
??江北橘惱著臉又說往外衝。張姍姍哭著攔她,攔了又自己抄起門邊上靠著的掃帚,連哭帶喊的衝到院子裏。
??她這是第一回給人使凶,一顆心充滿著恐懼絕望。這恐懼絕望變成了淒慘的尖叫和怒罵:“你們滾!滾出我的家!滾!”
??她姑和她姑父終於被趕出家門。
??江北橘癱坐在地上,張大著嘴,啞巴著嗓子發出一聲聲的幹嚎。
??老天睜著眼看著呢,這怎麽怨得了她,她病懨懨的躺在床上都要被人找上門來欺負。要她咽下去,除非她死。
??不,她死也咽不下去,她會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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