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論儒(上)
甘棠:“我隻是打個比喻,諸兄莫怪。這裏麵,你們五個人中。石醉兄成績最不好,但性格最為跳脫,與人來往交際不錯,所以我就讓他去當官。李兄最是心思縝密,頭腦靈活,我就讓他學經商之道,學成之後,讓他去當掌櫃的。盧兄最是聰明伶俐,遇事往往能舉一返三,我就讓他學魯班,墨子之學,學成後我就讓他去當工匠。冷新兄孔武有力,精通武略,有祖逖之誌,我就讓他學軍事,學成後,就讓他提兵北伐,恢複舊國疆土。彭明誌彭兄,對傈僳多有研究,我就讓他去學種田,學成後可以給他一千頃良田,讓他一個人去耕種。”
石醉笑道:“就怕小兄弟所想有些說笑了,為何我成績最不好反而能去做官?”
“要是世人都認為做官的地位不如其他四人呢?”
“啊!”
“什麽?”
“怎麽可能!”
“這-——?”
甘棠笑道:“假如你做到七品知縣,在路上碰到其他四人均需要跪拜。三年之後治理地方成績斐然,升到了六品知州,路上再次遇到四人,隻有彭明誌彭兄需向你跪拜,而你必須跪拜其他三人。又三年你做到五品知府,遇到四人彭兄和李兄向你跪拜,而你必須跪拜盧兄和冷兄。二十年以後,你終於做到一品宰輔,遇到四人,有三人向你跪拜,但你還是要跪拜當工匠的盧兄。這樣,世人還認為做官是最好的選擇嗎?”
一時間眾人均露出難以接受神情,彭明誌疑惑道:“剛才某聽到公子說道,給與我一千頃土地,讓我一人耕種。如是讓我一人單獨耕種,我豈能耕種這麽多土地。如讓我使用大量長工和佃戶,豈不是又回到老路上來,使富我一人,貧困多人?”
甘棠笑道:“就你一人,完全可以耕種一千頃地,甚至更多。至於彭兄到底能耕種多少,那就要看冷兄了。遠古時期,人們用石器耕種,到周人們用銅器耕種,到秦漢人們用鐵器,到漢後期三國人們利用了耕牛。個人耕種土地麵積愈來愈大。這是為何?”
“從晉以來人們的耕作麵積卻相對固定,這又是為何?漢以來工匠一直是和娼妓優伶一樣為賤業,如果一個國家把工匠的地位提升到比官員高,二百年你就能一個人耕種一千頃以上的土地。”
“我講這些,並非完全不能實現,門外這萬名學子,都是大夏幾十萬人中擠過來的,為何說擠,相對於大夏幾十萬上百萬的天下學子而言,他們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講幸運是能從百萬人走的一個獨木橋中勝出來。不幸的是,也許一開始大多數人並不適合做官,但現在的體製下,卻隻能選擇做官,做官是他們的唯一出路。有些人並非不能當,而是不適合當。他們的性格多半木訥老實,或是其他。當官很難,為官之道,審時度勢與人來往最重要。若再加上有能力有抱負,方可為能吏良吏。這其中隻有一少部分的人知進退,有能力抱負,有權衡辨別的能力,可為良吏,但絕大部分多半不行。這些事情可不簡單。”
甘棠搖搖頭:,“富民、強兵,接下來是取士。取士之道其實專人專用便可解決,為何不能開些專業學堂?凡有技藝無需敝帚自珍,可安排人學木工,安排人學冶鐵,安排人學廚子,安排人學管理一也就是當掌櫃。最重要的是,可安排人學軍略,安排人學水利,安排人學采礦……。”
大家明顯疑惑,不怎麽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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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這個石醉道“若有能有錢讀書者,誰又願學這些?”
“這便是問題所在了,當官多好,有機會讀書的都衝著當官去了。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可是……如今為何會有如此多的冗生冗員?古時候有機會讀書的隻是一小撥人,識字的人不多,學問要傳承下去,國家需要他們來治理。”
“千金易得一士難求,因此,這士隻存在於最高的那一團,因為本身便沒多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太忙了……”
“可如今呢?幾千年了,世事在發展譬如說世上有許多事情等著人去做。有一件是最重要的,我們首先做這一件。於是一直提倡。但現在!各位仁兄,做這件事的人已經多出來了啊,我並非指儒學,而是說為官。為何不能分出一些去做其它事情了呢?讀了書,他們就會想事,如今水患到此等地步,若能有專人去研究水利,整理一套學說。後人再繼續學習、研究,這些人若不研究其它,就專研水利,儒學隻當修身養性。如今每年水患還會至於此嗎?”
“專人專用,任何事情效率都可提高,少走許多彎路,譬如說以往織布,娘親教給女兒,那些農婦在家中弄個機器慢慢織,有快有慢,質量參差不齊,如今布行皆有作坊,聘請女工在其中做事,有人教她們如何用那機器,有何等訣竅可以更快,另外還有人在考慮織機該如何改造。一個人可以發揮以前幾個人的作用,質量統一,效率翻上好幾倍。若任何事情的效率都能翻上好幾倍,那如今的大夏,會是什麽樣子?強兵豈非也是易如反掌?”
“當然,其中的困難,大到你們無法想象,你說儒生多了,要我說這大夏能讀書之人還是太少了。”
“若真能向世人所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個狀元,不論哪一行的狀元都能給同等的地位與聲譽,做到專業對口,專人專用,三百六十行齊頭並進,那讀書人就實在太少了。”
“如你所說,家中有能力上學之人,不會去學這些商賈、匠人的學問,儒學也不會做這種如同放開其地位一般的事情。不過,既然已經飽和了,多了。這大夏若真要往前走一步,或許就隻能考慮從這裏走。譬如說,漸漸烘托輿論,先將軍略、水利這等迫切的項目先做上來,抵禦外來壓力,保證民生,到大家不那麽苦的時候,更多的人可以讀書的時候,再考慮專其他。這個不像那些呆板的強兵之策,他們的地位一上來,自然會有懂的人去想、去做的。如今其餘事情皆無地位,大家當然隻能都讀書……。”
房間內外靜悄悄的,石醉等人都低頭苦想。
“儒學是很偉大的體係,除了修身之外,它也是管人、權衡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學問。十數萬的學子,如此之多的官員,隱形層麵上,全國數千萬的子民,都在它的權衡、掌控之中。”
“特別是在我朝,冗生冗員已經明顯超出,佛家道家各種學說的衝擊,它稍稍轉變之後弄出的這個遊戲規則,不僅讓這超多的官員之間的利益聯係得以平衡,還能不斷壯大,讓眾多學子前仆後繼地朝這上麵撲來,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知,近乎完美的權衡……”
他深深了吸了一口茶香:,“我很崇拜這種學問,無論其功過,能記錄一些人以某種形式在某地生存過的東西,可稱為藝術。
“儒學絕對是古往今來眾多藝術中最為偉大精巧的一項,如此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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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土地,如此多的人。以如此極端而又和諧的方式將他們統合在一種遊戲規則之下,幾千年的智慧,高山仰止……”
他舉杯過去,向眾人邀了邀:“適逢其會,各位,且品嚐之吧。”
茶香其實已然淡了,盧夢雄還在想著,石醉此時站起來,退後兩步,深深地鞠了一躬,甘棠隻好無奈地站起來。
“先生所言,許多我還未能想通,不過,僅就已想通之處而言,已勝世人遠矣,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可否收弟子為師,當受我一拜。”
甘棠回了一禮,隨後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識。若非本朝不以言治罪,你我此時又無足輕重,都不敢跟你們說這些,且做閑聊罷。”
“至於師徒之事,不必刻意去做,做了反而流於下層。”
“你們幾位都是太學中頂尖人物,希望能把這些想通吃透,然後再去影響其他人,這是一個係統龐大的工程。不是某一個或者幾個人能做的,需要時間去沉澱,發酵。”
“不能急,急了就會出事情,也許需要窮其一生都不見得看到效果,希望在座各位心裏先有個準備……”
有些想法他說了,更多的東西他卻沒有說。
要在眼前的這個政體裏彌補缺陷和漏洞,近乎癡人說夢。
當然,若純粹去說麵臨的問題,他自然也有想過,例如商業,商業在大夏不是迫切需要發展的短板,它已經是一塊長板了,而且比誰都長。
以平衡發展的觀念來說,其餘的許多製度眼下已經跟不上商業的發展,再發展商業,就算能嚐到甜頭那也是畸形,對一個國家來說,這個畸形真是太危險。
而儒學已經到了眼下這個飽和溢出的地步,若真有可能積極地往前走一步,細化分工也是一個很好的方向。
一方麵合理分流溢出的教育能力,另一方麵迎接接下來可能的工業革命。
當然,看上去很美,問題在於,這就是個玩笑。
一切的原因也就在於儒學。
甘棠說他崇拜儒學,這不是什麽奉承話或是反話,這是發自內心的高山仰止。
從後世一些經驗來看,能夠看清楚各種管理學科的優劣,一個公司幾千人幾萬人,他可以將製度完善,將人管好,大家照著製度去做,循環建立起來,一切無事,可人生不是這麽簡單,一個國家也絕非如此膚淺。
儒學不是什麽孔孟的,迂腐無用的學問。
孔子的論語,隻是教人修心養性的道理,一些人生的規律。而後來的統治者們在這樣的規律裏找出了關竅,找到了如何去製定規則,利用和引導這些規律的方法。
然後一代一代的完善、增補,若遇上了問題,就修改、微調,找出折中的方法。
數千年來,每一個朝代的頂尖人物都投入到這套統治哲學的完善中來,如同大浪淘沙……
撕去表層看來溫和迂腐的外皮之後,這是一套真正實幹到極點的統治係統。
現代的管理哲學中,譬如一個公司,能夠培養出公司文化,讓人產生歸屬感就已經要花極大的力氣,幾乎已經是終極目標。
如果說現代管理學是一套八位的計算機程序,儒學就是一整套的基因樹圖。
它管的是幾千萬的人心,而且根本讓人感覺不到,人們隻會覺得理所當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