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變法
秦淮河兩岸是建康的南鬧市區,別的不說,單是兩岸的近百妓館,每天夜中都能招來數千名尋芳之客。更別提附近林立的酒樓、店鋪。
街市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人如潮湧,聲如鼎沸。悠悠樂聲自小甜水巷中飄出,絲竹如縷,不絕於耳。轉頭向巷內看了一看,就見著一盞盞燈籠高掛,門頭下,人影憧憧。就在這一瞥之間,就不斷有人擦身而過,急急的走進巷中。
不少嫖客們都是租了馬趕過來的,而初更時分,總是來的人多,去的人少,這讓甘虎、甘碩租馬變得方便了許多。
騎在馬上,兄弟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與租馬人說著閑話,一邊看著周圍熱鬧非凡的街市。吃飯的,逛街的,做小買賣的,滿眼皆是人群。
即便這些天來天天晚上都能看到,但每一次看到京城豐富多彩的夜生活,甘碩心中總忍不住一陣感慨。
兄弟二人是半年前入太學讀書的,今日剛剛經過外舍生大考,半年來第一次回府,半年的太學生活,繁重而充實,穿過秦淮河的繁華,兄弟兩進入烏衣巷,先到西府拜見親長,與晚間入東府。
即便是千年之後,夜色能比得上此時建康城的的,也不過是一些一線的大城市,或是普通城市市中心最為繁華的幾條街道。
甘棠抬起頭。天頂上,已經看厭了的天狼星還在閃爍著,隻是被周圍的燈火壓得若隱若現。而其他的星辰,自然比天狼星還不如,完全消失無蹤。
天文地理都是連在一起說的,依照此時的理論,天上星辰的分野都對應著地上的九州。想學習天文,必須了解地理。可甘棠地理學的水平極為出色,但天文學卻是連星星的名字都說不清。
這主要還是甘棠受到後世的影響太深了,看到天狼星就想到大犬座,看到邊上的獵戶座,卻想不起來那顆紅色的亮星究竟是參宿二還是參宿四。僅僅是隱約記得,獵戶座中央三顆星組成的腰帶,被稱為福祿壽三星而已。
若是能把中國的星圖傳到西方,用三垣二十八宿取代古希臘四十八星座就好了。甘棠抬頭望著被燈火遮掩住的無盡蒼穹,這樣想著。
肅宗帝駕崩,新皇祡琪即位,改年號“鹹亨”尊謝道清為太後,協助鹹亨帝處理朝政,朝廷一切折子交由政事堂批閱後入大內交太後監閱用璽。這是朝堂各方都能相對接受的結果。
可甘棠也明白,謊言重複千遍也許成不了真理,但重複個三五遍就能給人洗腦了,關鍵是看誰在說。他這可是經驗之談,無論前世今生,皆是有過。若是謝道清身邊的人異口同聲都這麽說,就別想大夏掌權者們能洞燭千裏,明察秋毫。一旦太後娘娘真的信了,王鳴之這次的上書的結果就決沒有好下場,自己也要跟著受牽連。
上書之前,甘棠並不讚成,但王鳴之書生意氣,總是抱有一些僥幸。但王丞相卻認為,隻要太後耳邊的大合唱中有了一點雜音,那就完全不同了。
王鳴之是先皇親自提拔起來的,又得到太後的信任,他的《攤丁入畝》比王安石的《一條鞭法》更加激進。
士伸勳貴與平民百姓一起納糧,世人每人保留五畝耕田底線,在底線之內的不再納糧,五至十畝納糧一成,十至五十畝納糧兩成,五十畝至兩百畝納糧三成,兩百畝以上納糧四成。倒有些後世的所得稅的意思。
此策好倒是好,但甘棠認為成功推行成功幾率無線等於零。
但王鳴之雖然知道難以讓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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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接受,想試試各方的反應,但還是把折子先遞到太後麵前,太後也看好此策,能解決朝廷財政空虛和大夏愈演愈烈的土地兼並問題。才交給賈儒。
這首先從程序上,就觸犯了賈儒等人的逆鱗。
從人性來講,太後不可能不喜歡有人給賈儒等人上眼藥,不論對錯,隻要有人站起來和掌權者打擂台,這個時候就會順手給與支持。
人總是聽到自己想聽的,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如果政事堂一麵倒的圍繞賈儒轉,有一個不同的聲音出現,是太後想看到的。
受《華夏》報紙的影響,王鳴之在上折子之前,也是做了輿論上的準備,其首先在太學生中造勢,又在《華夏周報》上發表文章,陳述土地兼並對國家的危害。
從這些天各派反應來看,反變法派雖然對《攤丁入畝》都是眾口一詞的反對。但實際上王鳴之的反對者們卻是分作兩類,一類是利益之爭,一類則是理念之爭,並不能混而一談。
利益之爭,來自於身家利益被侵害的階層,主要是擁有大量土地的士大夫、官僚、大地主、勳貴和宗室們。他們手中都有大量的土地,不但影響現在的收入而且影響到他們繼續對兼並土地,所以他們對《攤丁入畝》皆深惡痛絕。
而理念之爭,就是那些真心認為與民爭利是不對的儒生們。他們認為本朝太祖對讀書人免除一部分土地的稅負不可更改,與民爭利有失朝廷體麵,他們心中的民隻代表有功名以上的士大夫。這類人人數不多,但各個都有甚有名望。都是其中一分子。
甘棠知道,在這個時期,這樣的變法不可能成功,隻是想知道這麽多年《華夏周報》的輿論引導在太學生、士子讀書人中的效果達到那種程度。
襄陽王府輯忠堂。
這天的晚飯,甘棠請來主持《華夏日報》的叔祖甘珂和家學教渝老翰林錢正及東西二府年齡相近的幾個堂叔一起聚餐。
甘棠請了甘珂和錢正坐了首位,其他人左右按輩分排開,自己再末位相陪。
看著子孫們漸大,甘珂也是到了他們當差娶媳婦的年紀,甘珂的眼圈不由有些紅了,拿著帕子擦了眼睛,對甘棠道:“棠哥兒,你祖父在世的時候,就嘮叨著咱們甘家子孫們考功名、娶媳婦的事兒。如今總算是你們都大些了,大哥卻是不在……”
甘棠見他感傷,自己心理也是更加難過。
錢正在旁,勸道:“是啊,老夫對曹國公是及其佩服的,甘碩這兩年專心做學問,這一場下去,不知發揮如何,想來如能正常發揮進太學內舍不成問題。出來就相當是是舉人了,往後進士及第也不是什麽難事。在你們之中棠哥兒的學問最為紮實,要是下場,哪個三甲也是有可能的。”
甘棠接口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功名不過是錦上添花,麵上圖個好看。不必在於考的如何,主要是把學問做紮實了,以後入世就少走許多彎路。”
一席話,說得甘珂滿麵紅光,點點頭。道:“是了,棠哥兒向來勤勉,甘碩也是打小先生就誇的。”說著。看看長子甘碩,再看看甘家長房嫡孫,眼中也透出幾分歡喜來。
旁邊的甘虎隻是越發低眉順眼,低頭不言聲。
“虎叔和碩叔才多大點年紀,別人家像他們這個年紀,還是考童子試呢。下場隻當是去見見世麵,將平素先生教的八股文做了就是。等往後在同齡地夥伴中。這也是多個談資不是。”甘棠見甘虎臉色不對,岔開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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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吃了晚飯,等眾人散去,甘棠帶著在太學就讀的幾位堂叔來到書房說話。
到了書房,甘棠指了指書房的椅子,甘棠請了甘虎。甘碩等人坐下,道:“我今日請叔叔們過來,也是有些話相問的。”
大家都集中了注意力,等著甘棠的下文。
“碩叔一心做學問,知道身邊的事情少些,有些事情我一般是請虎叔辦的。”
“我還在丁憂之中,你們雖以學業為主,我們這樣的人家,朝廷政局的走向也要隨時關注,從大了說關乎到國家的興亡,從小了說關乎整個家族的興衰。”
“最近王丞相倡導的變法,雖朝堂上支持不足一成,但我想聽聽幾萬太學生的態度。”
這番話,聽得甘碩等都甚是動容。
甘虎聽到甘棠說出這些,說道:“大家知道,我從小腦子笨,原本就沒想在科舉上有所成就,但棠哥兒還是通過關係讓我進入太學外舍就讀。就是隨時掌握太學生的動向。”
甘棠點點頭,道:“有些事,你們也到了該知道了得年紀。看著大夏這幾年除了崇安王反叛,叛亂的影響隻在京城周圍,沒有動搖朝廷的根本。其他的都是花團錦簇。”
“但光從表麵就能讓看的到,農村土地兼並嚴重,江南農戶不想江北一樣,不至於流離失所,能混的一份溫飽,但從內心是對朝廷不滿意居多,社會資源大多集中在向我們這樣世家大族手中。對世人來說,分配極不合理。”
“其次,黃河以北國土盡失,大夏偏安江南一偶,長江以北黃河以南長期受到燕國的騷擾,我漢家兒女流離失所,形如豬狗,南北矛盾及其尖銳。等燕國赫連牧野整頓好內部,還會驅兵南下,國庫空虛,平頭百姓並沒有從朝廷政策中得到相應的好處,又有幾人為這個國家效死?”
“從深層次來說,自始皇帝統一六國,改封分為郡縣製,兩千年以來,到我大夏柴家皇族,把封建製發揮到了極致。這個以儒家忠孝,以德為體的政策已不能有讓社會再有上升的空間。”
“俗話說月滿則溢。這種製度就是沒有燕國的威脅,也不能長久。大夏這個全身散發著富貴氣息的老人,身邊還臥有一個身強力壯的強盜。燕國的威脅不過是加速這種製度的滅亡吧了。”
“在這種情況下,隻有兩個出路,第一,由燕國滅亡大夏或某一野心之人將這大夏打碎,大家一起從平窮落後開始,又來一個輪回。第二種就更為艱難,那就是幹脆把這個由始皇帝開創的製度徹底打碎,形成一個新的社會製度,這個難度是第一個的千萬倍,但隻要成功,其影響力並不輸與始皇帝。”
“王丞相的變法,不過是在這個千瘡百孔的舊袍子上修修補補,就是能夠成功,也對整個社會起不了大的作用。何況其成功的幾率無線等於零。”
“我想走第二條路,幾年前我開辦《華夏周報》就是在做思想引導,報紙在這方麵比孔子當年帶著弟子在列國遊曆講學更加先進。這也是一種時代的進步。”
“朝堂官吏不過是浮在塔尖的脊獸吧了,真正勢力龐大的是向太學一樣的各地普通士子,我們隻要得到這些人的支持,成功的幾率就會大大增加。”
“而太學生又是這些人中的精英,我知道虎叔對於科舉並不熱衷,我還是讓虎叔入太學,就是為了了解這些人的想法和動態。”
甘碩等人聽了,一個個如烈火在心中燃燒,一時書房內鴉雀無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