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崩!
柴信遠倚在坑頭坐著,手邊的小幾上,擺著青花小碗,裏麵是涼透的藥汁。
他瞪著眼睛,使勁地望著地上的座鍾,卻是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來人”他想要大聲,但是出的不過是“呃呃”的動靜。
還好值夜小太監機靈,聽到動靜。躬身上前,道:“官家。”
柴信遠用了不少力氣,抬起了胳膊,指著那窗下方桌上的座。
小太監順著的胳膊望去,將方桌的膽瓶、珊瑚桌屏都過了一遍。最後確定到座鍾上,小心地回道:“官家,卯初二刻(淩晨五點半)了。”
柴信遠直直地望向那座鍾,似是不敢相信。
這小太監是高鳳的徒孫常青。也是個機靈的。見柴信遠如此,他就掂掂地退身到窗前,抱了那座鍾到炕邊,雙手高舉著,送到柴信遠眼前。
這麽近的距離,即便柴信遠老眼昏花,也看得清清楚楚,確是卯初。
他的臉色越來越白,眼睛越來越紅。
此時此刻,若是還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處境,那他就白當這十幾年的皇帝。
他咽了口吐沫,潤了潤自己腫著幾乎不能聲的喉嚨,慢慢地問道:“都哪些大臣在政事堂輪值?
常青聽了這話,愣了一下。
常青斟酌著回道:“今日白天是開國公,晚上換了賈太尉輪值。”
直到此時,柴信遠才明白高鳳哪個閹人,為何要阻撓自己做其他安排。卻原來賈儒早已抗旨回京。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皇族勳貴、滿朝大臣,都被隔絕在宮牆之外,內持守衛宮牆之內,禦林軍設守宮牆之內。由內持隔絕消息,宮內宮外形成了兩個世界。
要是事情拖延下去,最需防備的就不是由誰掌握扶政之權。 若是他再“不甘”下去,柴家六百年的江山危矣。
在這之前,柴信遠原以想了好幾個法子。叫宋慈、賈儒權臣反目。謝、陸、鄭、石世家相抗。奪取大部分勳貴將門兵權。帝王的驕傲,使得他容不下背叛,即便是他的最信賴之人,他的驕傲也不能容忍。
然後,此刻,他的心情也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信錯了人,將京畿中最裏層的人馬交到了高鳳手中。
他既野心不為貪擎天擁立之功,背棄了自己十幾年的信任;難保不會喪心病狂。再生出其他什麽心思。
柴信遠再也支撐不住,眼睛一閉。失去了意識。
清晨的禁軍果勇大營,校場上傳來兵丁操練的聲音。
天上碧藍如洗。東方金輪初升,紅光萬丈。
早春時節,這樣的好天氣,使得操練的士兵心情也好些,大家喊號子的聲音都亮堂了不少。
一切似乎都同往日一樣,沒有什麽不同。隻有幾個心細的將領,發現統製與副統製今兒都沒露麵。
不過,也沒人多想,誰都曉得這幾日新舊統製上任交接。
新上任的統製是大帥狄新之子狄博,聽說承德公世子年方十六歲,還是官家預設的駙馬都尉,這豈不是又一個靠裙帶關係升上來的?想是平素在城裏是享受慣了的,初到兵營早上起不來也是情有可原。統製不露麵。副統製柳宗怕是為了避上司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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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自然要避諱些。
他們卻不知道,除了果勇營都統甘觀和揚威統製呂大中由於路途遙遠,沒能及時回京就任以外,其他幾位統製,副統製,都在果勇營的官署中。
說是官署,不過是果勇營西北處的五間營房。
禁軍編製,每營設有統製一,副統製二。
這果勇營大營營地,總計當有四位統製,八位副統製。
然而,此刻,在楊潔亮麵前。隻有兩位統製與六位位副統製,另外兩位副統製,早已變成屍體,扶屍在地。
他們的死,並非“師出無名。”而是背負著“勾結內臣,用心叵測。的罪名被斬殺。
其他人。則是“奉命”留守果勇大營,以待“皇命”
沒想到,這一待就是一晝夜。
直到十三日醜正(淩晨兩點)才有內侍來大營傳旨,著楊潔亮、韓重、狄博皇宮大內見駕。
這一晝夜,韓重一句話都沒有同楊潔亮說。
那晚,他是在被窩中,被楊潔亮和高鳳叫起的。
就在他迷迷糊糊間,手中被塞了鋼刀,而後在楊潔亮的“助力”下,斬殺了立威營副統製。
這個副統製出身皇族柴氏權貴,早年在福王府中做常使。向來為福王所倚重。稱得上是福王安插在禁軍中的心腹。
韓重當時還懵懂,真以為楊潔亮是“奉旨”行事。等到過後。發現楊潔亮已經掌控禁軍四座大營,他才反應情形不對。
可是連後悔藥都沒地方買去,他犯下如此禍事,就算到禦前,也摘不幹淨。
他做禦林軍總兵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背負半點是非,實不明白為何平素穩重、為善的楊潔亮會算計自己。
不知道楊潔亮是不是覺得理虧。也是一路緘默,沒有主動說什麽。
等他們四人來到皇宮太一殿門外時。這邊已是燈火透明。不止曹磊、石重、狄新、陸道之等人都在,連幾個遠支皇族也都在。除了皇族與朝廷重臣以外,等著候見的唯一的例外,就是新任侍衛首領何裘。
少一時,就有內侍出來傳旨。傳眾人覲見。
因柴信遠所在內室地方有限,所以隻有幾位政事堂重臣和將門勳貴被傳至禦榻前,其他大臣和皇族遠支,則是跪在簾外。
柴信遠側過臉來,視線直直地落在何裘身上。雖俯身在地。似乎也察覺到官家的視線。他的身子一僵,沒有抬頭,隻是將脖子壓得更低,將額頭磕到金磚上。
柴信遠長籲了口氣,將已經到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
他的視線移開,在每個大臣身上掃過。這都是他曾經信任的臣子,他曾引以為傲的心腹。
韓重的發髻烏黑,看來是染了頭。前些年,他曾進貢過染劑。柴信遠沒有用。隻希望他像愛惜自己頭發那樣,愛惜自己的羽毛,安安分分的做個閑散勳貴,不然就他那個心智,一旦卷入朝廷權利爭鬥中,就怕別賈儒等嚼的骨頭都不剩。
國舅謝言的身子佝僂著,同韓重相比,他反而是顯老的厲害。這個妻舅,二十出頭就有白。都說無欲則網,他因姐姐謝道清太過強勢,打小就心裏壓力過重,由於是皇後外族注定與權利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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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本當過得自在些。但是身為江南第一世家家主,又有那麽多強悍的兄弟,使得他不得不竭思苦想、步步為營,隻為自保。
石重性子太陰渠,行事又太偏激。處處以家族利益為中心。風從那邊來,就像那邊到,是個從不吃虧的主。
柴信遠的眼神一暗。又轉向韓重身邊的呼延豹。
這個將門勳貴,完全失去了祖宗的榮光,外粗內巧,大智若愚。也是從屬之流,沒有在風口浪尖上有個顯赫的功績,不管是誰上台,當不會太難為與他。
柴信遠的目光不知飄向何處,聲音沉穩而清晰:“皇太子祡琪人品貴重。深肖聯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聯登基。即皇帝位!”
“太傅賈儒,遠見超凡,有管樂之才,封泗水郡王。進攝政位。開國公曹磊、左丞相王鳴之、廣平候楊潔亮、吏部尚書石重輔之。”
這一句話,如霹靂一般,將眾位大臣和勳貴們給震住了。
即便無人敢在禦前喧嘩,但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滿臉的不可思議。
柴信遠沒有再說話,隻是輕輕地擺擺手,示意眾人退下。
一會兒功夫,眾人都退到太一殿外。
沒有人吱聲,大家都沉默著。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皇上的意思,是當著他們的麵立儲?可是儲君何在?
若是遺命的話,那他們現下是不是就該準備著擁立太子祡琪登基。給祡琪叩頭以風君臣:若不是遺命的話,他們還得繼續守在這裏,盡臣子之責,給官家送終。
趁著眾人沒留意,楊潔亮湊到何裘跟前,低聲問道:“賈太尉怎麽不在?”
“賈太尉和太子在內室。”輕聲回道。
殿內,等眾人都退出後,賈儒攙扶著儲君祡琪從屏風後轉出,雙膝跪下,輕聲道:“陛下能遵從先前的約定,臣定當輔佐太子登位,率領眾臣內修政治,外禦強敵。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個時候一旁的太子祡琪,卻趴到柴信遠的身邊說道:“官家爹爹,舅舅帶我和那些大臣躲貓貓,可是舅舅叫人捂住我的嘴幹什麽?我很乖得,躲貓貓是不會出聲的。”
柴信遠心如刀絞,老淚縱橫。
這怕是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親情留下淚水。
一個時辰之後大夏肅宗皇帝柴信遠已成不漸之勢,賈儒與眾人商議,請示皇後謝道清後,將其移到太和殿正寢。
禦前隻留賈儒和皇後謝道清與幾名太醫時候。其他人都在殿外候旨。除賈儒少數幾人外,眾人都被“壽終正寢”四個字,壓得心裏沉甸甸的,隻在寢殿外凝望。
從寅時到天亮,從天亮到巳初(早上九點),短短幾個時辰,對於眾人來說,卻像熬了幾天。
終於來了。
除了太子祡琪三次進寢殿問安之外,再也無人得到宣召。
除了進寢殿問安外,其他時間。太子隨同眾人一樣,都在寢殿外候見。
說得好聽是候見,大家夥心知肚明,不過是等著皇父賓天。
皇帝已陷入昏迷,太醫每隔半個時辰。給寢殿請一次脈。
戌初(晚上九點),一代帝王,大夏皇帝柴信遠,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