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香消玉損
今天,許飛燕衣著光鮮,隻是失去了往日的風彩。
眼見韓大路夫婦駕臨,她迎上前,握住李娜的手,笑靨如花,道:“娜姐姐、韓司機長,感謝光臨!外麵冷,快請坐下暖和一下。”
李娜仔細端祥許飛燕,隨口應答:“謝謝,我怕熱,不太冷。
你臉色不佳,眼圈發黑,精神不佳,消瘦了許多,有什麽心思嗎?”
“沒什麽心思,隻是我已經成為過街老鼠,活一天賺一天。”
“飛燕妹妹不敢胡說八道,每個人的工作不是一帆風順。
是不是那篇關於小煤窯的報道,和玉屏地區的人民群眾上訪有關嗎?”李娜急不可耐地問。
“有關,密切相關,我的報道就是導火索。”
韓大路和李娜心裏一驚,差點兒從座位上蹦起來。
“煤炭廳給我提供虛假材料,采訪中也是他們事先安排好的路線,我被煤炭廳當槍使了。”
韓大路聞聽此言,怒火萬丈,道:“張小六這個王八蛋,我去找他算帳。你們等著我。”
李娜怒對韓大路:“你這個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先坐下,我們聽飛燕姑娘說。”
“我掉進一巨大的陷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過,無所謂了,我將永遠離開這個地方,永遠不在是是非非中浪費韶華了。”
“你聯係好了新單位?還是報社嗎?”李娜擔心地問。
許飛燕突然一側目,望著滾滾長江,慢慢地回過頭,漫不經心地回答:“是的,大名鼎鼎的長江日報社。不說這些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我們吃飯。”
菜上齊了,有武昌魚、爆炒腰花、雞仔蘑菇、青筍蝦仁、回鍋肉、麻婆豆腐、出水芙蓉。
李娜阻止道:“飛燕妹妹,菜太多了,我們三人吃不完,不能再上了。”韓大路也隨聲附和。
許飛燕意味深長地說:“共七個菜,不多,最後一道菜是南煎肝。”
韓大路說:“許飛燕,你搞的太豐盛了,仿佛要告別一樣,這也太破費了。”
許飛燕緊盯韓大路的目光,意味深長地說:“沒什麽,錢財乃身外之物,今宵同消萬古愁。
自從那次喝醉,我發誓從今往後滴酒不沾。
酒的確能亂性,使我迷失自我,成為了一個女人。”
韓大路一聽,腦袋裏嗡的一聲,臉紅脖子粗。
李娜有意把目光投向韓大路。
她用目光告訴丈夫:“怎麽樣?欺負了人家姑娘,還死不承認?你這個偽君子。”
韓大路真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他在心裏討伐自己:“韓大路啊、韓大路,你不是人啊,你醉酒亂性,欺負了人家大姑娘,這輩子你都會在悔恨中度日啊!”
許飛燕為了打破尷尬,端起水杯致辭:“兩位,今晚,我隻能以茶代酒,感謝兩位光臨,和我吃最後一頓晚餐。
明天,我將到東海工作了。來,幹一杯。”
“祝賀你,飛燕妹妹,祝你好運,一切順利!”
“謝謝娜姐,我順流而下,肯定順風順水,肯定一帆風順。
兩位別客氣,吃菜,多吃點兒,算是給我麵子啊!”
許飛燕的這句話一出,令李娜和韓大陸不好推辭,不在多嘴多舌,開始仔細品菜。
雖有食不言,寢不語之說,許飛燕還是能找出有意思的話題。
三個人談人生、談世道、談人心向背、談人性的善於惡、談人的來世。
許飛燕說:“若有來世,我再也不想與文字結緣,我當個漁夫,在長江上結網打魚,天天看日出日落,在夕陽下歌吟漁舟唱晚。”
“飛燕妹妹,我就化作一簇水草,佇立在你的小船兒經過的水中央,聆聽你的漁舟唱晚!”
慢慢地,許飛燕的心情好了起來,臉上的陰霾無影無蹤了。
真是兩個女人一台戲。
李娜和許飛燕侃侃而談,唯獨韓大路一言不發。
吃飯得在愉悅中進行,李娜的本事就是能把鬱悶的氣氛搞活。這是她在火車上練就的能力。
今天,韓大路算是見識了妻子的能力,內心愈加佩服李娜。
吃好了,也吃飽了,菜所剩無幾。
三個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長江。
一艘輪船行駛而來,燈光煞是璀璨,仿佛一座瓊樓玉宇漂浮在水麵之上。
許飛燕打開窗戶,輪船的汽笛聲格外悅耳,似乎與星辰對話,與波浪歌吟。
許飛燕收回目光,一臉燦爛地說:“娜娜姐,大路你們保重,來世再見!”
話音還沒落地,許飛燕站上凳子,像一隻鳥兒,飛出窗戶,撲向波濤滾滾江水,撲通一聲,濺起一片水花,瞬間無影無蹤。
韓大路和李娜大驚失色,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大喊大叫:“許飛燕、許飛燕,你這是幹什麽啊?”
餐廳裏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都把目光投向3號餐桌。
服務員大叫:“不好了,有人跳江了,快救人啊,救人啊!”
韓大路這才如夢初醒,毫不猶豫,就要順著許飛燕飛出的窗戶往江裏跳。
李娜死死抱住韓大路的腿,歇斯底裏地大叫:“大路,你不會水,你去送死嗎?你死了讓我和我韓通咋辦?祁團長的囑托忘記了?”
韓大路聞聽此言,身子一軟,跌倒在地,捶胸頓足,抱著李娜大哭。
飯店工作人員,找來十幾把手電在江麵上照,已經不見了許飛燕的人影兒,隻見滾滾浪花翻滾,聽見聲聲汽笛嗚咽。
飯店保衛人員先報了警,來到韓大路和李娜身邊詢問情況。
不一會兒,公安趕到,立刻圍住了許飛燕落水的3號位置。
韓大路和李娜被公安帶到保衛科進行例行筆錄。
刑警隊長得知許飛燕已經在這裏住了多日,毫不猶豫地去她住的房間勘察。
444房間內非常整潔,仿佛從來沒住過人。
刑警的目光被桌子上幾頁紙吸引了。
第一頁上寫著:“物換星移幾度秋,鳥啼花落水空流。人間何事堪惆悵,貴賤同歸土一丘。”
贈娜娜姐、韓大路夫妻。
許飛燕絕筆
1987年12月13日下午。
第二頁紙上寫著:“主編,許飛燕無顏麵對江東父老。雖然假新聞事出有因,絕對和我有脫不了的關係。
我不是一個舉大義而舍身者,雖小挫而舍棄生命實屬不該。
可是,不這樣我又能何為?千歲萬裏,遠於遙月,葬於江水……追隨屈子,吾含笑九泉。”
許飛燕遺言
1987年12月123日下午。
第三頁是許飛燕寫給爸爸媽媽的一封信。
親愛的爸爸媽媽:
您們好!
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不孝女已經投身長江追隨屈原而去。
女兒不是無路可走了,我是想用死來喚醒個別的人的良知,決心丟下二老,逃離內心的烏托邦。
親愛的爸爸媽媽,女兒對不起您們,媽媽十月懷胎太艱難!一朝分似萬箭穿心!
我知道育兒得付出千辛萬苦!您們為女兒操了多少心!為女吃了多少苦!爸爸媽媽的恩情比海深,比山高啊!
爸爸媽媽我並不失落、也不絕望,我隻是受了點輕傷,被別人算計沒什麽。
我隻是有點兒累了,我厭倦了付出後收獲卻是眾矢之的。
女兒連一捧土都沒來得及還,就自私自利地投身於江水,給爸爸媽媽留下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與苦!
我殺掉了爸爸媽媽饋贈給我的肉體,令爸爸媽媽憂愁和遺憾終身,實數大逆不道!
恐怕在地獄我會成為孤魂野鬼,也許閻王爺都不會饒恕我?就讓我自作自受吧!
但願女兒有來生,當牛做馬以報答爸爸媽媽如山高,比海深的恩情。您的女兒:許飛燕絕筆
1987年12月13日下午
刑警讀完這份信,止不住淚水長流。
……
韓大路接接住刑警遞給的信,情不自禁地低聲吟誦:“物換星移幾度秋,鳥啼花落水空流。人間何事堪惆悵,貴賤同歸土一丘。”他和李娜看到絕筆信的落款,禁不住潸然淚下。
刑警生怕李娜心有負擔,把許飛燕留給爸爸媽媽的絕筆信遞給了李娜。
還沒讀完,李娜已經泣不成聲,她實在讀不下去了,把信又遞給了好心的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