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潸的過往
是夜，書燼做了個夢，她夢見自己和母後在下棋，邊上點著一根忽明忽暗的蠟燭，她執白子，母後執黑子。
??兩人勢均力敵，黑白棋子如同兩條大蛇一般在棋盤上撕咬著，誰也不肯退。
??後來，兩方都沒有棋子了。
??書燼道：“平局了。”她低著頭，不敢看母後的眼睛。
??皇後卻道：“沒有和棋。”
??她拉起書燼的手，將一枚白子放在了她手心，觸感冰涼。
??書燼抬頭，對上皇後鼓勵的目光，拿著白子，顫顫巍巍地落下，頓時局勢反轉，白子將黑子圍得水泄不通。
??皇後笑了，摸了摸她的頭，道：“燼兒，隻差這一顆棋了。”
??燈火晃了晃，熄滅了。
??“母後！”書燼一下驚醒，外麵正下著大雨，劈裏啪啦地拍打著窗戶，吹得走廊上的燈籠左搖右晃。
??翌日，書焰向國君求婚了，求的是潸兒，當然，不是正妃，隻是側妃。
??國君抬著眸子看了他一會兒，目光深沉，不知道想些什麽，但最後還是同意了。
??書燼站在一旁，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
??她回到東宮，潸兒一如既往地等著她，身旁放著書焰送來的聘禮，看樣子，賜婚的消息她已經知道了。
??書燼輕聲問：“你想嫁嗎？”
??潸兒還是跟以前一樣傻傻的，看不出來情緒，隻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問：“殿下希望我嫁嗎？”
??“孤……”書燼難得噎了一下，她走過去，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書翻了翻，道：“父皇已經賜婚了。”
??言下之意，這已經是不可更改了的。
??但潸兒就跟沒聽見一樣，固執地問：“殿下希望我嫁嗎？”
??書燼壓著書頁，手心處似乎又有了夢中的那種冰涼感。
??——一顆棋子，她母親給的棋子。
??書燼淡道：“你嫁給書焰挺好的。”
??潸兒還是問：“殿下希望我嫁嗎？”
??書燼一下抬起頭，正好對上潸兒的眸子，明亮澄澈，映著她的影子，仿佛什麽都知道。
??書燼嘴唇翕動：“我希望……你嫁。”
??潸兒第一次避開了書燼的目光，低低地道：“既然殿下希望我嫁，那我就嫁吧。”
??側妃自然不會有正妃那麽風光，但也不會差到哪去，經過半個月的籌備後，潸兒要出嫁了。
??那天陽光明媚，潸兒蓋著紅蓋頭，被人扶上轎子，忽而來了一陣風，吹起了轎簾和蓋頭，潸兒偏了偏頭，正好看到書燼的身影。
??她騎著白馬，送她出嫁。
??潸兒突然感覺什麽冰涼的東西從眼裏流出來了。
??天空頓時下起了雨。
??“別哭哦。”溫和的嗓音突然響起，潸兒掀了蓋頭，看著突然出現在轎子中的紅衣姑娘，有些驚訝，可周圍的人卻仿若看不見聽不見一樣，自顧自走著。
??紅衣姑娘道：“出嫁的日子不能下雨，你一哭，天就會下雨。”
??潸兒眨眨眼，不太明白。
??紅衣姑娘看著她傻乎乎的樣子，無奈的歎口氣，道：“你父上也真是的，找誰不好呢，非要找個凡人，害的你血脈不純，神魄殘缺，傻子似的。”
??潸兒越發疑惑了。
??但紅衣姑娘卻也不打算解釋，隻是拿出一個藥瓶遞給她，道：“你把這個偷偷喂給書焰吃下，然後自己再吃下，你就能幫到你家殿下。”
??潸兒看了看她手裏的瓶子，沒有接。
??紅衣姑娘笑道：“我不會害你的。”
??潸兒依舊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誰信啊？
??紅衣姑娘無奈了，道：“書焰吃下這個，你家殿下就能成為九漓國的國君，你吃下這個，就可以成神。”
??潸兒終於說話了：“你怎麽不吃？”
??是啊，這東西如果真的那麽好的話，你怎麽不吃呢？所以一看就有問題。
??紅衣姑娘挑了下眉，沒說話，隻是看著她的眼睛，眸中閃過一絲紅光，緩緩道：“把這個給書焰服下，然後自己再吃下。”
??潸兒愣愣地道：“給書焰服下，自己再吃下。”
??“沒錯。”紅衣公子笑了。
??潸兒接過瓶子，又蓋上蓋頭。
??紅衣姑娘消失在轎子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是夜，書燼逼宮了。
??其實眼下並非什麽好時機，可她就是等不了了，心中積著一團怒火，非得要發出來才行。
??她想，如果母後在世，看見她如此意氣用事的話，怕是不知道得有多失望。
??她清楚國君為什麽殺皇後，因為皇後的娘家人有點囂張了，需得敲打敲打，而她是母後唯一的女兒，殺了皇後，她娘家人也不敢死咬著不放。
??總之，她父皇是個合格的君王。
??她提著劍衝進國君的寢殿，裏麵很安靜，沒有一個太監侍衛，安靜得如同母後死的那一夜。
??國君坐在龍床上，影子落在身後，黑壓壓的一團，他麵色平靜，似乎已經等候多時了。
??兩人對視著，中間隔著一層薄薄的紗簾。
??“太子，你太心急了。”國君如此道。
??書燼麵無表情道：“時間正好。”
??書焰大婚，宮中戒備鬆懈，可不正好嗎？
??國君道：“你覺得自己會勝利嗎？”
??“您的暗衛已經被拿下了。”書燼上前一步，一劍挑開紗簾，看著她的父皇，眉眼冷漠，道：“我不會輸的。”
??不一定會勝利，但絕對不會輸。
??國君看著她，突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這是他第一次對書燼笑，雖然九漓國允許女子繼位，可對於國君來講，他還是希望太子是個男兒，所以哪怕書燼從小就很優秀，他也吝嗇得不肯給她露出一個笑容。
??可現在，他笑了。
??“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狠。”
??可這樣才符合一個國君的身份。
??劍一下刺進國君的心髒，鮮血濺到手上，可書燼麵不改色的，冷漠道：“您確實是一個好君王。”
??國君沒說話，徑直倒在床上。
??書燼抽出劍，去了書焰的府邸。
??越靠近他的府邸，書燼心中就越慌，她不太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希望潸兒出事。
??書焰府中的人已經被控製了，畢竟書燼逼宮來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沒有準備。書燼不看周圍的人，隻是往著婚房趕去。
??推門而入，房內很安靜，紅燭安靜的燃著，照得屋內亮堂堂的，書焰倒在地上，已經毒發身亡，而一旁則躺著潸兒，紅色的嫁衣襯得她多了幾分豔麗。
??“潸兒。”書燼或許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她緩緩走過去，將潸兒抱起來，燭光落在她眼底，亮晶晶的。
??潸兒還有呼吸，但是卻身體冰涼，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
??書燼弑君成為國君，天下不穩，她的那些個兄弟姐妹紛紛起兵討伐，但都被她鎮壓了，凡是不服的大臣，也統統拉出去砍了，一時之間，朝廷上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生怕惹了這位新國君生氣。
??但宮裏的人都清楚，這位國君雖殘暴，可對於床上的那位姑娘卻好的緊，每天無論再忙，都會抽空去看看。隻可惜那姑娘不曉得生了什麽病，醒不過來，陛下已經因此殺了好幾個太醫，並且下令召集全國的大夫來看病。
??看好了，黃金萬兩，重重有賞。
??看不好，大刑伺候，九族不保。
??一開始倒有些不怕死的來揭榜，可惜他們最後無一列外的被殺了，於是時間久了，就沒人敢來了。
??然而有一天，一位紅衣姑娘來揭榜了。
??那姑娘很年輕，自稱是神仙的弟子，她看了看潸兒，連脈都不把，就道：“這位姑娘並未生病，隻是……”
??她看了看周圍的人。
??書燼明白，當即讓周圍的人退下去。
??紅衣姑娘接著道：“這姑娘並非凡人，陛下應該知道吧？”
??書燼點點頭。
??“所以她此番，隻是體內的血脈衝撞了罷了。”紅衣姑娘頓了一下，解釋道：“她乃雨神和凡人的結晶，雖然為神嗣，但奈何運氣不好，體內凡人的血脈占了大半，本來相安無事，但如今她體內神的血脈覺醒了，凡人的身體承受不，所以才會昏迷不醒。”
??書燼直截了當地問：“可有得治？”
??“有。”紅衣姑娘看著書燼，緩緩道：“但代價極大。”
??書燼自從接見了那紅衣姑娘，就越發行事古怪了。先是率領軍隊去攻打別的國家，挑起無數戰爭，以至死傷無數，血流成河，好在最後都勝利了，一統中原。
??期間自然有大臣阻攔，但都沒什麽用，有些鬧得凶的，直接讓她砍了。
??而且最狠的一點是，她竟然將自己的兄弟姐妹叔叔嬸嬸等人，壓到一處名曰“百鬼林”的地方殺了。
??好家夥，要知道其中不乏有繈褓中的嬰兒呢。
??總之，此舉被百姓議為詬病。
??但書燼無所謂，管他們說什麽的，哪怕史官就是說她“生吞嬰兒”，她也不在乎。
??她還每年押送大批犯人及其家屬到百鬼林殺掉，懂行的人看了，就說：“陛下瘋了，竟然在養死地。”
??當然，這話才說不到一天，這人就讓人給殺了。
??自此，無人再議此事。
??書燼無所謂要殺多少人，她隻要能救回潸兒。
??最後一天夜裏，紅衣姑娘道：“你真的想好了嗎？我說過，你是天選定的神，無論你做什麽，你最後都會成神，但如今……”
??“我對成神不感興趣。”書燼直截了當地道，麵色依舊冷漠。
??紅衣姑娘又道：“但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是入十八層地獄，永世受苦。”
??書燼道：“你很早就已經說過了。”
??她說罷，拿起了劍。
??紅衣姑娘笑了，站在城牆上，道：“我已經讓全城的百姓都睡著了，陛下去吧。”
??“多謝。”
??書燼一躍而下，手中的劍泛著寒光。
??月色如水，但漓城火光衝天。
??待書燼殺了最後一人，紅衣姑娘便帶著書燼瞬移到了百鬼林。
??林中用鮮血畫著一個陣法，中間躺著潸兒。
??書燼看著她，目光有了幾分溫柔，但很快就是一片冰冷。
??她跪在地上，道：“九漓國國君書燼，造下無數殺孽，自知罪孽深重，不配被尊為神靈，現自願將神位讓與雨神之女潸兒，特向天地告命。”
??頭磕在地上，聲音清脆。
??書燼舉劍自刎，血濺在陣法上，頓時白光一片。
??天地間，大雨轟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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