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和曲

  尚謹眠隱隱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自己體內改變了，她的心不再那麽漂浮，得知了這塵封的曆史之後，整個人顯得沉穩了不少。可這些對她來說，造成了莫大的壓力。自己真正的家族起起伏伏，父親那一輩已然順服，卻還是暴露身份引來殺心。尚謹眠心裏感到一陣悲哀，那些年的小心翼翼、如履覆冰，她從未體驗過父母的艱難，隻在如今柳娘精心的庇護下成長，背靠尚家這棵不會引人耳目的樹。


  ??什麽也來不及了，揭開蒙塵的往事卻引來更大的謎團。雖然柳娘並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去背負這一切，但血脈相連，即使尚謹眠並沒有見過生父，一股痛怨也悄然埋在了心中。王朝更迭所付出的代價，是流離失散和萬具枯骨。她黯然神傷，自己隻是個不足輕重的商賈之女，如何才能在這詭譎風雲的京都站穩腳跟。


  ??這不是殺父之仇，這是一整個家族的滅亡，而自己是唯一的希望。如此，也隻好違背母親意願。事在選擇，前方本有一條光明順利的路等著她，可尚謹眠偏偏要選擇旁邊坎坷泥濘的荊棘之路。她不甘心，就這樣為他人做嫁衣裳，林家打下的疆土就這樣拱手讓人。


  ??入夜，尚謹眠輾轉反側，索性披了個外套吩咐白芷在院裏擺琴。天氣稍稍凍人，院落內的下房一片焦黑，殘垣斷梁胡亂堆砌，冷風吹過，孤月在天，微弱的光芒灑在尚謹眠的身上，隻應是蕭瑟涼氣生。她撥弄琴弦，音調低沉，似有嗚咽之感。她的愁緒、悵然、怨恨，五味雜生，都通過這靈巧的雙手訴與琴聲。曲怨繞春城，燕回野草生。


  ??尚謹眠沉浸在了樂曲之中，直到附近的打鬥聲響起，她停止了彈奏，靜靜地聽著不遠處的動靜。雙方的動作似乎都很淩厲迅速，帶著呼呼的風嘯聲。沒有金屬的碰撞，兩人應該是赤膊上陣。肉體與肉體的格擋與相觸的聲音富有節奏、錯落有致，聽得尚謹眠也是心神一動，看來雙方是旗鼓相當啊。


  ??最終，還是一人不再沉心糾纏，飛速逃離了戰場，落在了尚謹眠的眼前，是熟悉的一身藍衣。


  ??尚謹眠坐在椅上不動，對他的這種行為已是見怪不怪，隻對他盈盈一笑，“風搖翠竹動，疑是故人來。”


  ??宋言清也同樣對她抱拳行禮。


  ??而還有一人也緊隨其後，站定在尚謹眠身前。他冠束黑發，劍眉星目，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線，一身墨色勁裝，好不剛毅冷峻。剛落地，他便向她行了一禮：“主子，對不住，我沒有攔住此人。”


  ??宋言清眉目一挑，爽朗道：“兄台武功深厚，令在下好生佩服。”


  ??尚謹眠站起身，走近黑衣男子，輕聲道：“你叫什麽？”


  ??“墨鴉。”


  ??尚謹眠心下了然，想必這就是烏雀軍的首領。於是，她拍了拍這人的肩膀，讓他告退。


  ??待墨鴉隱沒於重重黑夜之中，尚謹眠轉向宋言清，語氣變得疏離：“五殿下深夜來訪，有何貴事？”


  ??“便是被這琴聲吸引而來。”宋言清絲毫沒有愧色，反倒理直氣壯，“不過這霜寒露濕，姑娘也要注意身體。”


  ??“又與你何幹？”尚謹眠表麵毫無波瀾，心裏卻不自覺與他保持了很遠的距離。她之前派人在外打聽，得知當今皇室的五皇子生著姣好的皮囊，行的是風流倜儻之事。飲酒作詩，粉紅賞月，風花雪月之事，無不參與。行事瀟灑不羈，又極有分寸，這麽多年，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琴聲如怨如訴，餘音嫋嫋。姑娘定是萬縷愁緒纏心間。”宋言清岔開了話題，拿起腰間的陶塤，自顧自地吹奏了起來。


  ??尚謹眠側耳傾聽，這水平在自己之上，塤聲悠遠空靈，可又夾雜著泥土的沙啞，二者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聽起來，一點竟不違和。


  ??綿密柔軟的月光映照著宋言清的側臉，他鼻梁高挺，氣質如玉，細細看來，一雙眸子飽含悲戚之色。仿佛從遙遠的山穀傳來的神音，在耳畔低聲細語，又執手在棋，恣意點落棋盤，尚謹眠竟聽出一種身不由己的無奈。她轉身坐回椅上，不失時機地彈起了第一個音，和著亙古滄桑的塤聲一起一落。


  ??兩人都極通音律，兩兩相交，竟有琴瑟和鳴之感。通過樂律，兩人的距離似乎也拉近了不少，而尚謹眠也從音樂感覺到宋言清也是真的在懷念著什麽。隻是，對於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仍是抱有疑惑。


  ??第二天起來，尚謹眠感到身子又恢複了些許活力，這多虧昨夜的抒發胸意，便沒讓尚謹眠鬱悶至極。


  ??這幾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尚謹眠隻得一一料理後續的爛攤子，悠然院的下房起了大火，修繕起來也是重新建起。尚謹眠趁機提出搬到錦繡堂。錦繡堂距離姐姐的沉心廳不遠，美名其曰增進姐妹情感。由於向謹眠並未在父親眼前露出什麽變化，向木鸛也就答應了這一請求。陳氏見勢不妙，忙加阻攔，卻被向木鸛以離間姐妹的理由訓斥了回去。陳氏麵色鐵青，憤憤地看著向謹眠無可奈何。向謹眠隻緩緩行禮告謝父親。


  ??之後，向謹眠便為搬運行李的事情忙碌了起來。由於自己院裏的人手不夠，便向府裏要了幾個人過來，喚白芷作為監工。為了不引人注意，尚謹眠保持原來的作風，將院中所藏書卷極為保護地搬送到錦繡堂。眾人擔著小山的一樣書籍，緩緩地通過映天池走向錦繡堂。


  ??尚謹心也來湊熱鬧，她站在一旁，語氣帶著嫉恨，“妹妹真是喜歡讀書呢，不過看這些書卷這麽新，也不知妹妹到底了解幾分。”


  ??這是變著法兒地諷刺自己有沒有真的讀書呢。尚謹眠心裏冷生一笑，但語氣極為親昵：“妹妹也不過是讀著打發時間。學識浩如煙海，妹妹所懂得的實在太少了。”


  ??尚謹心向搬運的隊伍走去，一隻手上下指點，“你們小心著點兒。”話音剛落，她就伸出手秘密推了站在一旁監工的白芷，白芷並未預料，直接倒向了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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