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柳娘

  又過了三日,院裏枝頭偶有鳥兒停留吟唱。一睜眼,又是陽光正好的大上午,尚謹眠這才覺得身子活泛了些。“白芷,替我梳妝。這幾日沒上大娘那裏請安,想必外頭一定又鬧得沸沸揚揚。”


  ??“這就來。”白芷利索地準備了相關事物,待尚謹眠梳妝台前坐下,她擔憂道:“小姐……”


  ??尚謹眠望著鏡子裏的自己,膚白唇朱,眉柳睫長,長期的書香把她熏陶得氣質有佳,亭亭玉立。她定了定心神,仿佛知道白芷接下來想要說什麽。


  ??“說吧,外頭都傳我什麽了?”


  ??“那些奴才胡亂嚼舌根,小姐你根本不必費心搭理他們。”


  ??“你如實講來便是。”尚謹眠淡淡的,似乎這一問隻是聊家常一般。


  ??白芷停下手中的動作,“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沉聲道:“他們都在說小姐不知禮儀,白費了家裏培養您的苦心。”


  ??這話在以前的向謹眠聽來,簡直就是大逆不道。畢竟,小姐最是以知書達理、飽覽詩書為驕傲,誰若是以失禮說她,那無異於打了她一耳光。這也無怪乎白芷聽到這話,直接跪了下來。她才與小姐相處了一日,又長期在外院做活,並不知內院裏對小姐性情大變的疑惑。


  ??“起來吧。下回不可如此大驚小怪。”尚謹眠的話語未有波瀾,這不禁讓白芷感到奇怪,但還是依著小姐的話,繼續為她束發。


  ??“是時候去看看母親了。”


  ??白芷一愣,她以為尚謹眠抱著如此沉靜的態度是為之後的請安做準備,沒想到竟打算去見柳娘。


  ??“小姐,那大夫人那裏……”白芷欲語又休。


  ??“放心。不礙事的。”


  ??尚謹眠親手插上一支雙鳳鎏金釵,身著紫輕紗襦裙,出門徑直向西廂房走去。


  ??西廂房的院子有些落寞,柳娘是尚家家主的二夫人,是尚謹眠的親生母親。初入府時極其風光,她可是從九重樓裏第一個加入商賈大家的女子。尚木鸛也寵她,金銀珠寶,應有盡有。隻是後來得了怪病,一直身體不適,慢慢的,這新鮮感消耗殆盡,被安排到這個院落與孤獨為伴。


  ??春季已來,可院裏的花木隻懶懶地吐出幾棵枝椏,枝幹無精打采地垂著,從內到外都帶著一股病氣。幾個丫鬟在角落裏或坐或倚,竟無一人按照規矩做事。


  ??她們甚至注意力都不在這院裏,尚謹眠來了好一會兒,才有人驚覺,趕緊站在她麵前行禮:“奴婢見過小姐!”


  ??尚謹眠站得端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眾人,年紀輕輕,卻顯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她一言不發,也未作回應,繞開她們走向廂房。


  ??這群奴才以為小姐清高不想搭理他們,於是以為萬事大吉,正要作鳥獸散,隻聽得尚謹眠冷聲喝道:


  ??“誰讓你們起來了?”


  ??眾人又趕忙跪了下去,不由得麵麵相覷。二小姐尚謹眠不常來此,柳娘病著,她就一直被府裏撫養。誰知這養著養著,倒和生母生分了。二小姐自從知道柳娘是九重樓出身後,就不再與她來往,怕髒了自己清白的身世。誰知今兒個太陽從西邊出來,尚謹眠竟親自踏入這冷冷清清的西廂房。


  ??推開房門,撲麵而來的是一股塵土的味道。家具陳設也都落了灰,從丫鬟到小廝無一人清理。桌上的青瓷長頸花瓶裏插著幾隻光禿禿的木枝,凋零的花枯作一團。這才剛到早春,天氣還帶著餘冬的冷意,可爐子早已熄滅。


  ??尚謹眠摸了摸自己微涼的鼻尖,心頭不由一酸,想不到風光一時的柳娘淪落到這種地步。


  ??“娘!”看到久臥病榻的母親,尚謹眠開口便哽咽了起來。她並沒靠近柳娘,而是對著母親,直直地跪下磕了個頭。


  ??柳娘側臥在床,無力起身,她睜開眼定定瞧著叩首的女兒。好在尚府也沒有白費心血,眼前的美人兒出落得越發可人,款款身段,柔柔身姿,可謂是“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尚謹眠終於抬起頭,對上了母親的視線。柳娘的一雙眸子含波帶水,雖病身在臥,可風韻猶存。


  ??“小女尚謹眠,拜見母親。此為二叩首。”言畢,尚謹眠又磕了一頭。


  ??“小女多年來不知母親苦楚,是為不孝。此為三叩首。”尚謹眠又是一拜。


  ??柳娘麵色動容,欣慰地笑了,但對於此舉絲毫不甚驚訝。“眠兒,快起來吧。”


  ??尚謹眠站起身,坐到柳娘身邊,隻覺鑽心的難受。“娘,你就任由他們這麽對你。”


  ??柳娘抬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臉頰,無奈沒有力氣。尚謹眠察覺到了,直接拉住母親的手貼到了自己臉上。兩人隔著如此近的距離,柳娘麵目慈祥,甚至帶著一些滿足感。自從自己醒來性情大變,沒有人不是迷惑的,單單除了柳娘。她對自己的到訪一點也不驚訝,反倒像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柳娘的眸子變得更加清明與洞察,“我知道你會來。”


  ??尚謹眠環顧左右,奇怪道:“青漓呢,她不是一直是您的貼身丫鬟嗎?怎麽您現在這個狀態她卻不在身邊?”


  ??柳娘虛弱地笑笑:“青漓啊,我為她尋了個好人家。她這個年紀,再大就不行了。”


  ??“那您就不顧惜著自個兒的身體?身邊沒貼心人照顧,這怎麽行?”


  ??柳娘毫不在意這些事情,語氣一轉,嚴肅了起來:“眠兒啊,你也知道了這世上險惡,我再沒什麽可教你了。以後的路你自己小心。還有幾件事情,等待時機成熟再到我這兒來。我便一一告訴你。”


  ??尚謹眠心下一片烏雲籠罩,聽母親這話頭似乎是在做臨終告別一樣,還有一些她前一世不知道的事?


  ??清冷台上雙淚垂,恨不惜時流光飛。


  ??尚謹眠隻怨自己沒有多騰出時間陪陪母親,誰也沒想到再和解時柳娘已如暮陽。當尚謹眠踏出這間房屋,看到門前整齊跪了幾排的下人們時,才想起還有些事沒解決。


  ??白芷扶著小姐旁若無人地走到眾人麵前,尚謹眠掃視了一圈,高昂著頭,發問道:“誰是這裏管事兒的?”


  ??一時間無人吱聲,怕是大家也猜到向謹眠想要殺雞儆猴。


  ??“小姐,你看這些人的做派,懦弱得很。依我看呀,倒不如都罰上一罰。”白芷猜出幾分尚謹眠心中所想,便接下了話茬兒。


  ??尚謹眠讚賞地看了白芷一眼,看來白芷這孩子,當真可教。


  ??這些奴才肉眼可見般抖了一抖,二小姐的脾氣他們是知道的。平日最見不得沒規矩的人,這要是因此被罰,三日都好不了。


  ??“是,是她!”一個小廝再也忍受不住,慌忙中抬起手指向了跪在前方的一位女子。這女子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趕忙爬出隊列,痛哭流涕哀求道:“小姐,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尚謹眠輕笑了一聲,臉變得倒真是快呢。


  ??“你叫什麽名字?”白芷問道,一個奴才而已,小姐犯不上和她說話。尚謹眠側目,心想白芷深諳這些道道,以後還是帶著她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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