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被尊重的資格
徐睿從酒店大床上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他宿醉當場，頭痛難當，夢裏似乎還經過了持續的驚魂時刻，醒來的瞬間心跳得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整個人剛剛坐起，就猛地趴到了床邊上，一陣接一陣地幹嘔。
??隻是就算他嘔得撕心裂肺，昨天晚上隻攝入了大量的酒精的胃，卻隻能給他吐出兩口酸水，那股讓人無從發泄的難受卻還是堵在他的胃裏、堵在胸口。
??徐睿緩了好半天，擦幹生理性的眼淚，才終於有空看看周圍的環境，當看清楚這種整齊的、標準化的裝飾之後，徐睿本來就十分劇烈的心跳忽然就暫停了，他幾乎是從心底裏生出了恐懼來——昨天晚上，他確定自己是喝醉了的，在他喝醉之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就是蘇喬，而以蘇喬的個性，她是絕對不會放任一個醉酒的人獨自被丟在酒吧的……
??所以——蘇喬也在這裏？他們昨晚……真的發生了什麽？！
??也不知道是被嚇得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徐睿連滾帶爬地從床上滾下來，倉促地在房間裏四處尋找，但在翻遍了每一寸地方之後，他不得不相信一個事實，那就是蘇喬沒有在這裏留宿。
??徐睿赤腳站在床邊，呆愣地看著眼前的方寸之地，眼中滿是迷茫，他近乎本能地又開始尋找手機，找到之後習慣性地要點上通訊錄中的第一個名字，但看清楚那個名字之後，徐睿整個人大弧度地激靈了一下，像是瞬間被一股巨大的電流從指間穿過了一樣，他混沌的腦子一下子就被劈開了一條光明的縫！
??通訊錄上第一個名字是——蘇喬。
??昨天晚上，葛一涵在他的抱怨之下，終於同意要提前開啟這個“酒後亂性”的劇本，然後在他下工之後，帶著他到了那個“絕對不會被人查出來不對勁”的酒吧，再之後，他就按照葛一涵的指示，給蘇喬打了個電話，在那通電話之中，他哭了……
??徐睿再次打了個寒顫，在這個暖氣充足的房間裏麵，他卻像是忽然赤身裸、體地被人丟到了冰天雪地裏一樣，用雙手緊緊抱著自己，冷得受不了了，就一點一點蹲下來，就像這個動作能帶他重回母親的子宮一樣。
??但是回不去了，他已經是個成年人，為了金錢、為了前途，每天茫茫人又精疲力盡地奔波在人生路上，將所有的天真都打磨幹淨，換了一身快要腐爛發臭的皮。
??徐睿的記憶很好，他清楚地記得，在蘇喬來了之後，他是怎麽哭泣、怎麽控訴、怎麽求助的，而蘇喬……他一直認為要別人寵著護著的小公主，卻一如既往地表現出了她的愛心和照顧人的能力。
??但很顯然，小公主最後對他顯示的，是戒備心。
??徐睿醒來時的那股心驚膽戰已經在這股寒顫中悄無聲息地平複了，他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一般，蹲著蹲著，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在酒店房間鋪著地毯，並不寒冷，也不沒有那麽堅硬。
??徐睿有些茫然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子，視線掃過掉在地上的手機，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再去動它，心中依舊是一團亂麻。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敢打“和蘇喬酒後亂性”的主意了，但是……他需要錢。
??同樣的早晨，蘇喬在床上滾了一圈，摸到枕頭邊上的手表看了眼時間，才六點半，還能再睡一會兒……她打了個嗬欠，但重新閉上眼睛又睡不著了，昨天晚上她和蘇木的談話在腦海中翻來覆去，蘇喬忽然有個衝動，想要找個人傾訴一下。
??蘇喬在床上躺了半個小時之後，就再也躺不下去了，不過徐睿這件事兒吧，蘇喬後知後覺咂摸出一點不對勁的意味來，沒有和池子蕭聯係，而是給周依然發了條消息。
??周依然的作息十分固定，晚上最遲十二點之前會入睡，早上固定六點半起床，健身半個小時，讀書半個小時，洗個澡再出門，去俱樂部吃早飯。現在是七點，周依然肯定是醒了的。
??蘇喬的信息才發出去，周依然的電話就追了過來：“喬喬，你說徐睿叫你到酒吧去，然後和你一起喝酒？”
??蘇喬想了想，現在是明顯感覺到這種表述有問題了，連忙又補充著解釋道：“不是……我覺得當時徐睿的壓力一定是大到了他自己沒辦法解決的地步，但是他想從我們俱樂部辭職啊，肯定不好再聯係你們，就叫我過去了，而且他邊喝酒，邊哭得可慘了，我不覺得他當時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但是他在‘準辭職’階段，確實加大了和我聯係的頻率，我在想，他是不是想著反正都要走了，撩我一把沒有後顧之憂啊？”
??周依然把跑步機的模式調成散步，邊慢慢走著，邊給蘇喬分析：“‘沒有後顧之憂’的前提，是徐睿確定不會再回到我們俱樂部，但我聽說，你正在給徐睿物色願意讚助他的品牌方？”
??“嗯。”蘇喬的表情有些茫然，“我沒有反悔，隻是在想，品牌方的讚助是給他個人的，和他是不是留在光翼，並沒有特別大的關係。同時，最近徐睿的表現太反常了，他好像很著急地要和我接觸，很著急地告訴我他有多麽困難……可是，他以前那麽看重自己的尊嚴，一點都不肯在金錢上向別人示弱，就因為他母親住院這件事，他的轉變是不是也……就是，是不是太快了點？”
??蘇喬無聲地叫了一聲，急匆匆地又補充了一句：“我現在腦子特別亂，依然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依然淺笑了一聲，但想到童因前兩天交上來的訓練報告，徐睿的數據下滑得非常厲害，再聽聽蘇喬的話，以她的人生經驗來看，徐睿絕對是動了歪心思了，隻是不知道，他這個歪心思到底有多麽大膽。
??周依然想了想，道：“那你和徐睿接觸的這三天下來，你覺得他是否願意再回來呢？不看以後，就說現在。”
??蘇喬想了想，但這麽多次接觸下來，徐睿給蘇喬最深的印象就隻是他缺錢、他壓力大、他的家已經快要吸幹他的骨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
??蘇喬又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不知道……”
??“好，我明白了。”周依然點點頭，語氣冷靜而果斷，“喬喬，徐睿這件事你不要管了，如果他真的有被你勸動、準備重回俱樂部，那麽三天的時間夠他下定決心了，你再勸也沒有用。如果他不想回來，那你對他的所有幫助不過是浪費時間。單打組的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你放心。”
??蘇喬的心一點一點安定了下來，聽見周依然的話，她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失落，明明她為了讓徐睿回來，付出過努力、付出過時間，還曾經兩次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但是在聽見徐睿有可能就此離開俱樂部的時候，她沒有失落，卻相反有了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蘇喬為自己的“如釋重負”感到尷尬和羞愧，但在刷完牙之後，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緒了——在過去的三天之中，蘇喬和徐睿接觸的時候，這個男人完全失去了他在俱樂部、在賽場上的拚搏精神，他不再堅持夢想、不再想著用實力贏得尊重，而是抱怨生活的不公平、抱怨生命中的波折太多、他甚至在一兩次的交談中，泄露出他對於父母無能和病弱的不滿。
??蘇喬無法想象徐睿的生活環境，也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了他那個貧困的家做了多少犧牲，但這些都不是重點，當一個男人，或者說當一個人，失去了靠自己走出困境的決心和信心、隻想著通過示弱來祈求幫助的時候，他就失去了得到別人尊敬的資格。
??蘇喬隻是不再尊敬這位曾經的隊友了而已。
??幾乎是蘇喬想明白的同時，酒店房間之中，徐睿穿好了外套，洗了臉，又認認真真地給黑眼圈做了熱敷，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麽狼狽，整裝待發之後，他決定要去光翼羽毛球俱樂部報道。
??碼頭工人對於身體素質的要求其實沒有那麽高，隻要有力氣、肯吃苦，誰都能做。但問題是，由於碼頭工人工資日結、日新相對較高、對身體損害大，一個長期從事碼頭工人這個職業的人，幾乎不可能再轉行去做別的工作。
??徐睿整整做了三天的碼頭工人，將徐母接下來一周的醫療費都湊齊了，感受著身體發出的危險信號，起碼在接下來的一周之內，他再也不想回到碼頭了。
??站在光翼羽毛球俱樂部的門口，徐睿深吸一口氣，即使在來的路上做好了心理建設，但站在俱樂部門前，他還是油然而生一種悲愴的心情。
??周依然走過拐角，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前的徐睿，麵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淡淡道：“徐睿，有什麽事嗎？”
??徐睿轉身，看著周依然，眼神微微動了動，很快又垂下眼瞼，低聲道：“周總，我想……回來打球。”
??周依然打開俱樂部的大門，示意他跟著自己進來，邊問道：“你覺得回來打球，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所以你感到很委屈，是不是？”
??徐睿的心髒仿佛突然被人攥緊了一樣，連呼吸都停頓了一拍，連忙將心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藏起來，搖頭道：“不是的。”
??周依然打開自己的辦公室，側頭看他，那眼神，有些天真的冰冷：“那你為什麽不在正常訓練時間過來？你的辭呈蘇木還沒有批，宿舍還有你的床位，你不會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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