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小劇場 蕭琦篇6
明天便是除夕夜，正值下班高峰，地鐵裏擁擠萬分，白璐夾在人群中，一點一點向地鐵站內移動。
??站台兩邊，一邊通往她的家，她的父親此時應該正孤身在家中，以為她已經和同學去旅遊了。另一邊通往她所住的賓館，離這裏距離很近，如此擁擠的時刻，還是少坐幾站車稍微輕鬆一些吧……
??終於，她坐上了地鐵，竟然碰上一個座位。她此時很是疲勞，剛一坐下便閉上雙眼，閉目休息。盡管她滿麵倦容，顯得有些憔悴，但仍舊難掩她的青春靚麗，地鐵裏一路上她都被人頻頻偷看——就是這樣的目光，讓白璐多多少少有一點驕傲。眾人豔羨的目光讓她對自己的外貌很自信，這種自信多多少少讓她覺得自己可以擁有某種特權，無形中增添了她的任性。可是，她的這些自信在蕭琦麵前卻沒有絲毫意義，在愛情麵前，特權永遠屬於被愛的那一方，在他麵前，她淪為自卑的小醜，強顏歡笑，隻為維護他們僅存的脆弱關係。
??離開之前，她和那個叫嘉嘉的小女孩在醫院走廊裏相談。
??之前兩人明明互相看不順眼，一見麵就要吵起來，但剛剛竟然能像姐妹一般傾心聊天。或許是因為有些話題能夠超越年齡，盡管她們年紀相差很大，但都對同一個男孩心懷向往……或許，是因為她們兩人有某種程度的相似，並非外表，而是過往人生在她們身上烙下的印記。
??“我媽媽並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兩人在交談中，嘉嘉提到自己的父母總不在醫院的原因，原來他們整日在為嘉嘉的病籌款，忙得不可開交。白璐沒想到嘉嘉會對這件事有強烈的抗拒，她的情緒開始激動，似乎很憤慨，白璐擔心她會再度大哭，便想轉移話題時，但嘉嘉卻又說了下去。
??也許她並沒有什麽人，也沒有什麽機會說這些話吧。白璐想。
??但緊接著，嘉嘉說出的這件事更令她吃驚。和嘉嘉爸爸在一起的那個女人的確看起來有些年輕，但對嘉嘉感覺是很關心的，不是親生母親，還為她的事情四處奔走，應該是個很善良的女人才對。但為什麽嘉嘉還對她的態度如此排斥呢？
??“我不喜歡她。”嘉嘉如是說。
??“為什麽？她看起來很關心你啊？”白璐覺得可能是嘉嘉從小就被溺愛，太過任性。
??不過，有些心情她可以理解……畢竟，她也是從小和父親一起長大的啊，雖然關於母親的記憶隨著她年齡的增長變得越來越模糊，可童年有些情景卻仍舊深深刻在她的記憶中，哪怕隻是作為一個畫麵，一個感覺，也令她不能忘懷。親生母親對她而言是不可替代的，盡管父親深愛著母親，為了她甚至發誓終身不再娶別的女人，但每次父親身邊一出現其他女性，哪怕隻有一點和父親在一起的可能，她的心裏都會有一種不適感，她很緊張，小心地觀察著父親對那女性的反應。她能夠體察，知道自己心裏對這些接近父親的女性是有抵觸心理的。她說不清這種抵觸情緒的具體原因，隻覺得這近乎一種本能，因為她可以理解嘉嘉的心情，無論那個女人對她多好，嘉嘉也不會喜歡她的。
??“她並不真的關心我，她更關心我爸爸的錢。”嘉嘉肯定地說。在她小小的麵容上，掛著一種超出她年齡的老成，好像在她短暫的人生中已經經曆了許多風雨，讓她的心靈過早成熟。
??白璐有些混亂，她以為嘉嘉的家庭為了給她治病已經入不敷出了，否則又怎麽會四處籌款？但若按照嘉嘉剛才所言，她的父親應該有不少資產，否則便不會有女人為了錢而接近他。
??“那……是什麽意思？”白璐小心地問道。“他們不是……為了你的病在四處籌款嗎？”
??“我爸爸很有錢。”嘉嘉說這話時揚起頭，她的臉上現出一種自豪的神色，“但是，他並不想花他的錢，這個你明白嗎？”嘉嘉皺緊眉頭。
??“有時候人的確會不想花自己的錢，而去銀行貸款。”白璐思索道。“不過，你的意思是，你爸爸很有錢，但還向社會募捐？”
??“不是我爸爸想這麽做！”嘉嘉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她開始微微喘著氣。
??“不要激動！”白璐嘴上嚴厲，心裏看到嘉嘉的樣子卻有些擔心，“你要是總是這麽激動，我就不和你聊天了。”
??嘉嘉露出一種“隨便你”的傲慢神情，白璐也不示弱，揚起頭，擺出她作為成年人的威嚴。兩人麵對麵僵持了一會兒，最終嘉嘉還是妥協了，她真的很渴望能有人聊聊天。
??“我爸爸和我現在這個媽媽是高中同學……我爸爸和我媽媽離婚，都是因為她……”嘉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她的肩膀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
??原來她爸爸有外遇……白璐一向無法容忍背叛，她對出軌這種行為深惡痛疾。
??“可是，爸爸和我說，其實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我現在這個媽媽。他希望我能理解他。”嘉嘉長長的睫毛低垂，她抬起頭來看著白璐，露出迷茫的神情：“如果是你，你能理解嗎？”
??“嗯……不管怎麽說，背叛都是不對的。”白璐坦誠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就算以前喜歡過，既然已經結婚了，就應該好好地把過去拋開。”
??“爸爸說，他和媽媽離婚，他把他一半財產都給了媽媽，剩下的很大一部分，他要給我現在這個媽媽。”嘉嘉沒有就白璐的回答繼續說什麽，而是徑自說了下去，“他說因為他愛她。”
??“所以，他們現在之所以四處募捐，是因為你爸爸準備把他剩下的錢都留給你現在的媽媽？”白璐終於明白了嘉嘉憤怒的緣由，如果換作她自己，也一定會沒法接受的。這不僅僅是一種財產的掠奪，更意味著在嘉嘉爸爸的心中，他現在的妻子比嘉嘉更重要……如果嘉嘉對此有什麽不滿，便會被冠上自私的帽子，她太能理解這種深入骨髓的痛苦了……即使是她也會覺得十分怨恨，而嘉嘉不過是一個6、7歲的孩子，她又如何能理解成年人那複雜的心理？
??“所有強加的愛，都不是真正的愛。”嘉嘉麵向白璐，她雙手背後，眉頭微蹙，小小的嘴唇輕輕開合，像是在給白璐一個忠告。那個時候，白璐再次覺得，眼前的人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她說出了許多人一輩子也沒辦法明白的道理。
??“這句話是我在一本書中看到的……是我現在的媽媽的書……你看，這很可笑吧？她一直在把愛強加給我，自己卻又在讀那種書。但是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嘉嘉解釋道。
??“嘉嘉，你不覺得你有點兒太……早熟了嗎？”白璐由衷地說，“一定是你看了太多書。”
??嘉嘉搖搖頭，隻是忽然向旁邊一瞥，白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臉頓時微微漲紅。
??蕭琦正在向她們走來，從這個方向看，他的臉正迎著夕陽，他漂亮的輪廓在柔和的光輝中襯出一種神聖的氣息，白璐早就覺得蕭琦那張嚴肅而標致的麵龐像極了意大利的藝術雕像，他的雙眸閃爍著點點光輝，總是對什麽事都很認真，外表很冷漠，其實卻很溫柔，很細心……無論看到他多少次，總會心跳不已……
??“雖然我沒有放棄，但是……因為你陪我聊天，所以……”嘉嘉頭一次對白璐展露笑容，帶一點乖巧，帶一點俏皮，“所以，這個機會就讓給你。”嘉嘉對白璐眨眨眼睛，笑嘻嘻地往自己的病房走去。
??“呀，大哥哥。”嘉嘉經過蕭琦的時候，仍舊不忘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好，嘉嘉。”蕭琦柔聲道。
??嘉嘉愉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正如嘉嘉所說，白璐再次獲得了一個機會，一個和自己心愛之人獨處的機會。
??“加油哦，白璐姐姐。”適才，嘉嘉離開前，湊近了她，在她耳邊輕輕留下這句話。
??是啊，我要加油。可是，我該怎麽加油呢？白璐看著漸漸向她走來的蕭琦，心中暗暗想著，他就在眼前，周圍再沒有任何人，她卻不能將他抱在懷中，他卻並不屬於自己……
??白璐雙手背後，眉頭微微蹙著，臉上掛著微笑。蕭琦不由得一愣，原本他覺得嘉嘉那個小女孩和楚佳桃很像，但此時此刻，他覺得白璐與嘉嘉更是神似，回想起來，兩人的確都有頃刻間變化的情緒，而且兩個人站在一起時顯得那樣和諧，好像一對姐妹。
??“你們的關係好像變好了？”蕭琦笑道。
??“你的情緒好像也不錯？”白璐敏銳地察覺。
??“嗯，剛才李醫生來過了，說奶奶的狀態不錯，可能過一陣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白璐由衷地替蕭琦感到高興，這一瞬間的喜悅光彩被蕭琦看在眼裏。
??她會為了自己的痛苦而痛苦，為了自己的快樂而倍感喜悅……蕭琦不是沒有感動，隻是……她越是如此，越是令蕭琦覺得內心沉重，愛情是多麽任性的東西，並非可以用天平沉重，讓兩邊達成剛好的平衡。白璐給他的越多，他便越覺得無以為報。
??“要回家了嗎？”蕭琦輕聲問。
??“蕭琦……我……不打算回家……”這一次，白璐坦誠地看著蕭琦，蕭琦果然眉頭一緊，憂慮很快就爬上了他的麵容。
??“白璐，你不要……”
??“不是因為你……”白璐打斷了蕭琦。
??蕭琦等待著白璐的解釋。
??“因為……其實我爸爸這兩天出國去了，為了工作。”白璐還是沒有勇氣告訴蕭琦真相，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因為他和父親鬧了別扭，一定會覺得壓力更大吧……
??“這幾天出國？春節？”蕭琦不是很相信。
??“嗯，外國並沒有什麽春節的……所以，這幾天我還是住在賓館……”白璐覺得自己的謊言編得還算可信。
??蕭琦想說些什麽，但他剛要開口，看到白璐忐忑不安的神情，有些話又咽回到肚子裏。即使爸爸去國外了，也應該回家而不是住賓館啊。雖然不知道白璐究竟因為什麽而不回家，但蕭琦覺得自己不應該過多深入詢問，也許白璐有自己的苦衷，他不願讓白璐覺得自己對她的事很關心，如果有可能的話，他表現得再冷漠一點就好了……
??即使明明知道是強加的愛，但卻沒辦法放手……白璐的心中很是慚愧。嘉嘉對她所說的她都明白，她也知道自己可能一直給蕭琦帶來壓力，可是一旦喜歡上了，就沒辦法輕易放下了，誰讓她天生便是一個執拗的人呢……
??明明知道不能給你回饋，卻不能狠下心來說出更加能讓你放棄的話……蕭琦此時的心情並不比白璐更輕鬆。一旦他覺得有些感情已經過去了，就再也難以回頭了，即使他強迫自己回頭，心卻完全不配合，而且，他是最不會處理這些瑣碎的情感的了……
??蕭琦沒有揭穿白璐的謊話，他留給她的隻有一句輕聲提醒“路上小心，別忘了穿外套。”
??如果有可能的話，白璐真希望自己也能長著一張小孩子的麵孔，會不會那樣，就會被蕭琦當作小孩子一樣寵愛？
??地鐵到站了，因為是中轉站，不少人下了車，車廂裏總算空曠起來。
??白璐無意間抬眼看了一眼車站列表。
??啊！坐反了！她馬上起身，飛快地跳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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