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紋一個順應潮流的身
永嘉二十二年,長安,正值春末夏初。 杏花春雨酒樓二樓的一處雅間裏,李澄晞正歪在小榻上,往嘴裏扔了幾顆西域進貢來的冰葡萄,卻一個也沒有接中,劈裏啪啦砸了一臉後,落在地上。 這時候,門口有人誠惶誠恐地喊了一聲“老板”。 這聲音便是出自杏花春雨樓的掌櫃。 李澄晞沒有理會他,而是懶洋洋地伸手去撈地上的葡萄。 掌櫃的叫他,通常是沒有什麽好事情的,要麽是有人醉酒鬧事,要麽是官府過來催繳稅金,他也不想想,這些都是他能處理的事情麽? 他的還沒有撈著冰葡萄,忽然有一雙皂靴踩在葡萄上,險些踩到他的手指。 葡萄發出“噗”的一聲輕微爆裂,汁液四溢。 “葡萄好吃嗎?” 李澄晞抬頭,看見來人的臉,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懶懶笑道:“原來是三哥大駕光臨,我因為諸事繁忙,有失遠迎,看來三哥是生了我的氣了?” 此人正是兄弟幾個中最為得寵的三皇子李澄雲。李澄雲恃寵而驕,仗著自己的母親是正宮皇後,平日裏任誰見著都得讓他三分。並且他似乎從小便看李澄晞不大順眼,素來和李澄晞不對付。兩人年幼尚沒有分府的時候,李澄雲最愛做的事情便是集結一群小太監找他的麻煩。 但李澄晞也算是個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從來沒有叫他爽快過。 李澄雲沒有回答,去他盤子裏拎出一串葡萄,猛的抖了幾下,葡萄便骨碌碌落了一地。 李澄晞並沒有在意,笑了一聲,坐在當下,翹起腿來:“三哥,你剛剛問我葡萄好吃不好吃,莫非這東西連我都分到了,你這個嫡皇子卻沒有?哎呀呀,是不是你的風頭現在全被太子爺搶了?” 李澄雲怒瞪了他一眼:“這冰葡萄本來是父皇賞賜給國師的,國師卻要轉贈給你,你的麵子不小。你是不是用了什麽下三濫的手段去蠱惑了國師?” 李澄晞大笑:“李儒風玄術天下第一,我要是能蠱惑得了他,這國師的寶座,該讓給我才是。” 李澄雲陰測測地笑了一聲:“看來你還是沒有變呀,六弟。隻是如今可不比宮中,你也沒法子像以前那麽狂了。”他說著揮了揮手,兩個小廝便走進來。 李澄晞站起身,卻立即被那兩個小廝按住。他有些意外:“李澄雲,你要做什麽?” “對國師不敬,目無兄長,我讓他們教你念念道德經罷。”李澄雲嘴角勾起,合上了房門。 李澄晞不甘示弱,罵道:“呸,你要是有點學識……”他正說著,口鼻當即被兩個小廝捂上,掙紮了兩下沒有人理會,險些背過氣兒去。 他嘴裏發乎唔唔的聲音,對著掌櫃的指手畫腳,掌櫃的訕訕看了他一眼,往後退了一步。他氣得朝掌櫃的虛虛踢了兩腳,掌櫃的才勉強上前,想阻止李澄雲關門,李澄雲笑哈哈的去推他:“別急別急,我和六弟開個玩笑而已,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掌櫃的平素身強體壯,可在這個節骨眼,忒不頂事兒,一下就被推得摔倒在地上,急忙給嚇呆的小二使眼色。小二發完呆,才哆哆嗦嗦的用慢動作往樓下跑去。 李澄晞望著這兩人,默默留下了淚水。 李澄雲早就等在一旁,看準時機,從他身後一腳踹去,小二嘰裏咕嚕滾了下去,動了動,再也沒能爬起來。 “沒有看見你,實在抱歉。我倒是好奇,你們能搬來什麽救兵?” 不一會兒,雅間裏傳來李澄晞撕心裂肺的大喊聲。 “今兒個,好熱鬧。”樓下忽然傳來一個冷淡至極的聲音。 李澄雲一個激靈,抬眼往樓下看去,隻見一襲黑色長袍迤邐在地,他重重地咳了咳,裏麵仍然是陣陣慘叫,他正焦心如何是好,下一瞬,一個黑色的人影閃現在他麵前。 李澄雲嚇了一頭的冷汗,站直身子拱手一拜:“不知師父大駕光臨,徒兒有失遠迎,還望師父恕罪。” “三皇子言重,我不過是教了你一招半式,哪裏敢稱是你的師父?還是叫我國師吧。”李儒風緩緩開口,他麵色蒼白,眸子卻如同鷹隼一般銳利,叫人心神一顫,他的目光掃過李澄雲的連,落在緊閉的房門上,微微一笑,“我叫六皇子給我留了個雅間,現在是什麽人占去了?” “不……不知。” 李儒風朝著門前走去,門在他接近的時候自行打開。 李澄晞正被人按在小榻上,右臉朝上,腮幫上冒出了一個針尖大小的血點,見到有人進來,也不管是誰,當即發出殺豬似的慘叫:“救——命——啊——” 李儒風手腕一轉,李澄晞臉上的血汙被除去,李儒風仔細看了看,才勉強找到了那個微小的傷痕。 那兩個作亂的小廝見到李儒風大駕光臨,嚇得丟了東西,急忙跪在地上。 李儒風笑了一聲:“六皇子這是在玩什麽?” 李澄晞受到這樣的驚嚇,已經有些失神,聽見李儒風發問,立馬被嚇得回了神,坐起身:“你、你怎麽過來了。” 李儒風一眼瞥見桌上的書名,自顧自地揣測:“我知道了,我朝崇尚玄術,你是想順應潮流,在臉上紋個道德經?” 李澄雲擔心李澄晞說出真相,急忙趕過來,瞥了他一眼,笑道:“六弟,你這樣不智,道德經全文五千字,你哪裏能刻下?況且六弟你容貌俊美,毀了豈不可惜。” “我呸……”李澄晞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我猜能刻下的,”李儒風淡淡打斷李澄晞的話,“隻是這兩個師傅的技藝不行,字兒刻大了。” 他說著打了個響指,那兩個瑟瑟發抖的小廝登時被定在原地,保持著跪地的姿勢。緊跟著,他一揮手,一道白光打過去,兩個人的臉上同時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如蟻血字,趁著還未滲出血時看去,當真刻的是道德經。 兩個小廝疼得齜牙咧嘴,齊齊痛哭出聲。 李儒風笑了笑,看向李澄雲:“不過麽,這兩個狗奴才,怎麽配得上道德經呢,三皇子,人就交給你處置了。” 李澄雲如蒙大赦,暗暗擦了擦汗:“是。” “皮要剝下來裱好,可別毀了字,就算是我送給三皇子的禮物罷。我改日去府上拜訪,觀摩這幅字。”他說著,從案上拿起半盞磨好的墨,兜頭澆在其中一人身上。 墨色在傷口上凝結,血肉之上筆畫凝練,透著詭異。 好容易定了點神的李澄晞緩緩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國師大人他……是不是有點太變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