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霜冷長河(3)
“哦!”君問天玩味地傾傾嘴角,犀利的眼眸掠過薄怒,冷冷說道,“你適應的確實很快,不過,這娶妾一事,不比抗敵,我想我還有是能力自己完成的。”
??林妹妹的小臉蒼白如玉,低下頭,悵然地盯著隆起的小腹,悻然輕笑,“當然,你的能力沒人敢忽視,我想說的是,你不必在意我的看法。”
??君問天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站起身,“你何時在意過我的看法,那麽,我又何必在意你的看法。娶不娶妾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在一邊指手畫腳。如果讓我知道你是以勸我納妾為由,又暗打什麽主意,林妹妹,我做了鬼都不會放過你。”
??這話突地就刺到了林妹妹的心頭之痛,小臉越發蒼白,別過頭去,一聲不吭。君問天耿耿於懷是她當初想回二十一世紀,還是她無奈隨窩闊台回皇宮呢?不管是哪一件,他已不象她當初執著深愛的那個男人。在她無助的時候,離她而去,一個月不聞不問,回到君府,避居書房,隻字沒問她和腹中的孩子一句,更不談從前那些掛在嘴邊的愛語情詞。
??這已不是單純的夫妻之間爭執後的賭氣,事態有所升級,他的冰冷讓人絕望。所謂納妾也隻不過是她以退為進、暗試他對她的心一個托詞,他沒有堅絕地否定,反而將了她一軍。
??也罷,從君問天的掌中寶淪落為他的眼中釘,她一定也會適應的。這一次,她不會衝動地離開君府,為了詩霖還有腹中的孩子,她會忍下。她不是一個好媽咪,但給她時間,她會努力的。欠了詩霖六年,她不能再欠孩子太多。
??把人刺得體無完膚的愛情,沒有,也許更好。
??君問天如果真的納妾,她不會有多麽心痛,最多覺得在花開之時,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有些替自己婉惜。忽必烈不會等詩霖幾年的,在詩霖出嫁後,腹中的孩子大了一點,她可以找忽必烈或者韓江流幫個忙,在大都城中找份差事,她自信可以養活自己,也不會離孩子們太遠。
??天無絕人之路的,她可不是隻會哭哭啼啼等死的那個林黛玉林妹妹,她是方宛青女士和林書白先生一手教育大的壯壯的林妹妹,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事能難倒她的。
??林妹妹撫平裙擺上的皺折,緩緩起身,“詩霖休息得也差不多,我該回去上課了。”她抬腳下台階,不知怎麽剛巧踩上了隻石塊,腳脖子一扭,身子突地一晃,身子站立不穩地向前傾去。
??君問天魂都快嚇散了,躍上前欲扶住她,她晃了兩晃,已平衡住身子,自己給自己拍著心口壯膽,輕拭著滿額頭的冷汗,俏皮地吐吐舌頭,“上帝,嚇死人了。”
??君問天默默地縮回半空中的手臂,心中滿溢著無法言喻的苦澀。
??“君問天,你還記得北京的秋天嗎?”林妹妹嫣然回首,“北京的環境不太好,春天風沙大,夏天悶熱,冬天幹冷,最美的季節就是秋天了。這個時候,香山上的楓葉應該象火一樣紅,滿街的水梨、紅柿、柑桔。北海公園一定在舉辦菊展,人還沒進園門,那股菊香就能讓人醉倒。哇,如果這時候再能吃到從外地運來的大閘蟹和鮮美的大蝦,那簡直是太幸福了。”她陶醉地雙上合十,閉上眼,一臉神往。
??君問天僵硬地立在原地,手微微握成拳,心中猶如波濤翻滾一般,突地恨起她來。
??“不能再說了,不然就要流口水了。”林妹妹調侃地斜著頭,對他擺擺手,小心地邁著步子,向廂房走去,不一會,廂房中便又傳出母女倆輕快的對答聲。
??君問天不知自己心中生起的那股子怨恨是怎麽回事,冷著臉,一拳重重地擊在亭子的柱子上。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君問天?
??小闖禍精不再闖禍,她變得多禮、克製、自立、內斂,成熟得連真實的情緒都不肯在你麵前流露,也不會再依賴你了,她正慢慢地成為君府裏無可挑剔的少奶奶,相夫教子,孝敬長輩,尊重夫君。
??你一直盼望她能懂事、不衝動,為什麽她做到了,心反到空洞洞的呢?
??她不是懷念北京的秋天,她是懷念北京城裏的家人和朋友,生活在北京城裏的林妹妹,這個年紀,正是無憂無慮,過得最開心的時候。而此刻,她肩頭沉重得象被壓上了一座山,活潑開朗的心悄悄斂住了,這一切,都是他帶給她的。
??君問天突地懷疑,帶她回蒙古,是不是真的錯了?
??他選擇讓自己自私,因為他自信能帶給林妹妹幸福,他愛她,現在的林妹妹幸福嗎?他不敢問。
??莫名其妙說什麽納妾,真是氣死他了,朱敏和白翩翩的教訓還不夠嗎?還是她在質疑他對她的愛?
??這一個月,他夜以繼日的監工,想在深秋之際,把承諾給她的“天堂”-——飛天堡建築好,讓她早點搬進去,遠離大都,好好地安胎,生下孩子。狠下心離開,也是想讓她好好地反省,以後遇事切不可如此衝動了,他不能一味地縱容她,她必須要學會站在別人的立場為別人考慮。他也是叮囑了娘親和華大夫,確信他們能把她照顧好,才咬緊牙關離開的。
??沒有她在身邊的一個月,他想她都快想瘋了,工程一完工,正逢中秋,他都等不及天亮,連夜就往大都趕。而他見到的卻是一個對他已非常疏離的林妹妹。
??她不是一個很會藏心事的人,喜怒哀樂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以前不管他們怎麽吵,哪怕吼得上了屋梁、火燒眉毛,他隻要一撩撥、一說清,她就象個小貓一樣,馬上就乖乖地撲進他懷中。
??這一次,他不篤定了,也不敢嚐試象從前那般。
??他的要求不高,隻要小闖禍精撒個嬌,他的心就會為她柔軟如水一般。但是,她會那樣做嗎?
??中秋節這夜,沒有月亮,天陰陰的,君府還是在園中擺上月餅、瓜果、香案,由少爺君問天領著老老少少拜了神、敬了月,傭仆們在院子裏放了許久的爆炮,笑鬧聲隔了幾道院門,街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中秋節是僅次於除夕的一個大節日,這一夜,沒有主仆之分,客廳中一溜子擺了幾大桌,所有的人全部上席喝酒歡慶。菜肴的豐盛,無須多介紹,十天前,幾個廚子就開始著手準備了。但大夥兒還是覺得今年的中秋有一點驚喜,在盤盤碟碟之間,有一大盆蒸得紅彤彤的大螃蟹,這可是稀罕物,不是說有多名貴,而是蒙古本地沒有,這得從江南運過來,路上要有多少匹駿馬馬不停蹄啊!
??君問天按照一向的規矩,向各個桌子敬酒,說幾句賀語,然後酒席開始。林妹妹似乎很鍾情於眼前的一盤炒素,筷子就落在那盤,其他的很少碰。拄著拐棍,今天也上桌吃飯的白一漢見了,體貼地給她夾了隻螃蟹,把一些肉類挪到她麵前。
??“我可能是下午月餅吃多了,肚子好脹,不敢吃油膩的東西。我吃不來螃蟹的,嗬,我對海鮮過敏。”林妹妹輕笑地對白一漢說道。
??“那喝點白煮的肉湯,兩個人的身子,多吃點。”對麵的王夫人指著一盆排骨湯,說道。
??“謝謝婆婆!”林妹妹伸過碗,讓王夫人給自己盛滿了湯。
??與她之間隻隔著君詩霖的君問天,黑眸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她,她隻顧喝湯,象是一點都沒發覺。
??晚膳結束,傭仆們吵著要推牌九,不肯去睡。主人們笑笑,隨了他們,畢竟過節嗎!
??秋風涼爽,秋意迷人。王夫人抱著君詩霖站在後園中,對著天空感慨,君府總算又度過了一個劫難,希望以後能一直這樣下去,和和美美、溫溫馨馨。
??她扭頭對站在身後的兒子和媳婦說,“今天是團圓夜,我不想一個人睡,就讓詩霖陪陪我,問天別睡書房了,今晚你們兩個也團圓吧!詩霖,我們走嘍!”
??說完,她笑吟吟地抱著持霖回自己的庭院去了。
??林妹妹眺望著夜色,秀眉輕輕蹙起,君問天聽到她歎了一聲,然後翩然走向夜色之中。他遲疑了一下,追上去。
??很短的一點路,曲曲彎彎的,沒有一個人先啟口,隻有衣裙蹭到地的磨搓聲。
??在庭院的院門前,林妹妹停下了腳步,大大的眼睛在廊下風燈的映射下閃爍著平靜的波光,“就送到這兒吧,我一個人可以回去了。”
??君問天俊容緊繃,心底升起一股怨氣。“這裏也是我的廂房。”口吻帶了點憤怒,他都主動來了,還要他怎樣?
??“對,”林妹妹點點頭,非常同意,“如果你想要,我換別的房睡。”
??這話聽著可真是耳熟,當初他們剛成婚時,為同居一室不知爭執過多少次,現在又要重演那一幕嗎?
??“林妹妹,你什麽意思?”他責問地瞪著她,心底湧起濃濃的恐慌。
??她淡然一笑,小嘴噘起,“我沒別的意思,我懷孕的時候,習慣一個人睡,習慣沒有任何人打擾。”
??君問天煩燥地抿緊唇,她是在暗示兩次懷孕時,他都沒有陪在她身邊嗎?
??“君問天,”她抬頭,目光溫和地注視著他,“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任性、依賴,並不代表她不成熟,因為她知道對方可以給她海一樣的包容,容納她的所有,就如我們在父母麵前,不管多大,我們也隻當自己是個孩子。長大是件辛苦的事,每個人都能學會獨立、堅強,也會擔起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責任。我不是從前的林妹妹,有點白癡,有點花癡,就是天塌下來,我也不懂擔心似的傻快樂。誘敵那件事,你給我上了很好的一課,對不起,讓秀珠走得那麽無辜,跌跌撞撞,走得很累,但我想現在的我已經算長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麽,不是賭氣,也不是任性。現在,我隻想一個人呆著。晚安!”
??因為,你的存在,已經不讓我感到溫暖。若不是婆婆要求,他會來嗎?來不來,不重要,她的身邊已經不願有他的位置。
??林妹妹沒有一絲猶豫,轉快地轉過身。
??君問天僵如木偶,他看到她進了廂房,點亮了燭火,緩緩關上門,過了一會,她熄了燈,廂房融進了一團夜色之中。
??他沒有勇氣衝上前,一腳踢開門,對她用強,對她怒吼,逼視她看清他是她夫君的事實。
??不敢了,也不知怕什麽,隻感到她漸行漸遠。
??咫尺之間,宛若天塹,與他遙不可及。
??他默默地走向亭中的石凳,黯然坐下,盯著她的廂房,直坐到寒露濕襟,東方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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