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簾卷西風(5)
天近黃昏,王夫人悵然地立在園中,張看著西方的落霞。這七月時節,天邊的巧雲最是美麗,不時變化成各種各樣的動物和事物,令人目不暇接。王夫人悠悠歎了口氣,老天真是不長眼,別處都紅霞滿天,為什麽君府的上空要罩上一塊烏雲呢?
??這才平安了幾日呀,問天新娶的夫人失蹤了,侍候自己的秀珠送了命,白管事被抬進了府中,問天臉白森森的象個鬼。
??“祖母,娘親呢?”小詩霖今天沒有上課,這個問題問了不下十遍,忽必烈王子過來,她第一次沒有丟開一切,撲進他的懷中,而是乖乖地坐在書院中,等著娘親。
??“哦,娘親出外辦事,馬上就要回來了。”王夫人溫言輕哄,眼眶卻莫名地一紅。她現在知道那個卷發的媳婦不是家裏的災星,而是福星、主心骨,媳婦好好地呆在府中一天,府中才會和美、溫馨,君府的上上下下因媳婦的存在笑逐顏開,媳婦與兒子的恩愛,讓府中的人一直津津樂道。媳婦又把詩霖教得那麽好,聽兒子的口氣,詩霖日後是嫁給忽必烈王子為妻的。
??府中少了媳婦,就象有一雙無形的的手,把所有的人臉上的笑意突地抹去了。
??“祖母,馬上到底是幾個時辰?”詩霖仰起小臉,追問著。
??王夫人疼惜地抱緊詩霖,苦澀一笑,她也很想知道啊!
??醫室中,華大夫挽起袖子,在一邊的木盆中洗去手中的血汙,對床上躺著的白一漢笑道:“脅骨斷了三根,腿骨折了,還有一些皮外傷,其他無甚大礙,白管事命大,躺個兩三月,又是一條頂天立地的硬漢子。”
??白一漢抿緊唇,不敢覺得幸運,自責地瞅瞅一邊坐著的臉色凝重的君問天,“堡主,對不起,我不該那麽唐突行事的。”他啞聲說道。
??君問天恍恍惚惚地對著窗外的落日發呆,象是沒有聽清白一漢的說話。立在他身後的忽必烈,安慰地把手放在他肩上,神情一樣不輕鬆。
??華大夫沉默地為白一漢包紮傷口,不敢接話,他現在知道自己無形之中也成為藥暈堡主的幫凶之一。
??好半晌,君問天才開口說道:“她是個闖禍精,做什麽事就一根筋到頭,從來不會考慮後果。你呢,說起來也跟隨我多年,難道還不知我的習性,還懷疑我對付不了宛玉幾個餘孽?一漢,你真讓我失望了。”
??白一漢後悔地閉上眼,他確是被夫人頭頭是道的分析給驚住了,也急切地想替體堡主除去那個後患,誰料會生出那麽多意外呢?
??“不說這些,你給我說說那些蒙麵人。”君問天指尖掐進肉裏,命令自己冷靜。
??白一漢眨去眼角的淚珠,咽了咽口水,說道:“我扶著夫人進了南山寺,秀珠迷藥剛過,向寺裏找了點水,讓夫人喝下。突然間,也不知從哪裏一下子竄出來十來個蒙麵的漢子,手握大刀,直奔我們而來。我和秀珠上前迎戰,僧人們也上來幫忙,夫人退在後麵。那些人象是訓練有素,刀法穩健,手腳俐落,僧人們不一會就全倒下了,秀珠被他們一刀刺死,我拚了命地擋在夫人麵前,幾個蒙麵人一躍而起,合力向我踢來,我抵擋不住,昏倒在地。迷迷糊糊地看清,他們非常小心地抬起夫人,下了山。看樣子,應該不會傷害夫人。”
??“君叔。。。。。。”忽必烈突地出聲。
??“我知道。”君問天俊眸眯了下,打斷了忽必烈的話語,聲音冷洌,長身立起,對白一漢說,“你好好養傷,不要多想。後麵的事,我會解決。”
??他又轉過身,向華大夫抬了抬手,“華大夫,白管事的傷就麻煩你了。”
??“哪裏的話,這是我份內之事。”華大夫不敢對視君問天的雙目,直拭冷汗。
??“君總管,好好安葬秀珠,也。。。。。。多陪陪君南。”君問天走出門,看到兩眼哭得紅腫的君總管,歎了口氣。
??“少爺,我們。。。。。。。會沒事的,到是少奶奶她。。。。。。。”君總管又是傷心自己媳婦的早亡,又是牽掛林妹妹的下落,幾個時辰光,象老了多少歲。
??“她。。。。。。。”君問天澀澀地傾傾嘴角,“她也會沒事的。”說完,背手走出醫室,慢慢走回他和林妹妹居住的庭院。
??庭院中,月色溶溶,淺淺微風。
??很多時候,蒼天象個頑皮的孩子,你越是擔心什麽,他就越讓什麽發生。唉,真不知什麽時候妹妹才能真正地長大、成熟,希望在那之前,他還有命活著。
??心口突地湧起一股強烈的撕痛,君問天疼得微彎下腰,扶著廊柱,隻能喘息,無法出聲。
??“君叔,你說有可能是他嗎?”忽必烈輕聲走過來,與他並肩立著。
??“除了他,還會有誰?”君問天努力站直了身子,冷笑,“真是不遺餘力啊!”
??“可是我晚朝時分看到他如常地坐在宮殿中,神色平靜,與往常沒什麽不同。”
??“他突然變得這麽勤政就已經不同了,”君問天說道,“以前,他隻不過是自我放棄,現在,他自以為找到了失去的靈魂,全身又充滿了活力。他本身就是個城府極深的人,如果想做一件事,以他的權力和能力,還是可以如願的。不過,他遇到的那個人是我,那麽他就不能如願了。”
??“君叔想怎麽辦?”忽必烈蹙起眉。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我會讓他活著比死還痛苦,不僅是他,包括他的兒子,他的江山,我都會替他一一毀掉。”君問天也不避諱忽必烈,陰冷冷地說道。
??忽必烈看看他,心中“咯”了一下,想起姐姐提過他的未來,難道是君叔相助於他,他登上那個位置的嗎?一定是的,他幾乎可以肯定。以他對君叔的了解,君叔雖是一介商人,但卻可以把達官權貴玩弄於股掌之間。
??君叔助他,是因為察必是君叔的女兒,而他深愛著察必,不然那個位置也許就不屬於他了。
??這一切原來都是天意,冥冥之中注定的,包括他與察必的相愛。
??“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麽呢?不能坐在府中幹等啊!”忽必烈問道。
??“你不是說耶律楚材前些日子從軍營中調兵嗎?”君問天麵無表情地挑了下眉,“他對那個大汗一直寄予厚望,我想他們之間一定有某個協議。耶律楚材做事最為穩妥,一個首傅突然調兵不奇怪嗎?也許我該去問個究竟。你早點回王府,不要滲合進君府的事,有什麽消息,我會讓人給你送信的。”
??忽必烈咬了咬唇,懂君問天是替他著想,心中一暖,抬手作了個揖,“烈兒謹聽君叔的。”
??“走前去安慰下詩霖,她非常擔心娘親。”君問天想起詩霖皺成一團的小臉,好不舍。
??忽必烈鄭重地點了點頭。
??君問天理理衣衫,吩咐傭仆備馬。他沒帶隨從,一騎飛速疾奔,不一會就到了耶律楚材的小院。
??他沒來到這裏,但聽妹妹描述過,說是一座極簡陋的農家小院,竹籬疏柳,茅亭木房,很清雅。
??借著夜色一看,還真有點那麽個味道,不過這主人卻並不是位真正的雅士,君問天嘲諷地傾傾嘴角,輕敲院門。
??老門倌聽他說明身份,進去稟報了下,然後引領著他走進一間書房。燈下,耶律楚材正在翻書,神色有些憔悴、蒼白。
??君問天瞟了眼書目,他看的竟然是本描寫神鬼的《山海經》。
??“耶律大人真是好雅興!”君問天抬抬手,指著書,淡然一笑。
??耶律楚材請他在桌邊坐下,落莫地搖搖頭,“人老了,就很怕死,忍不住想知道人死之後會去哪裏?君堡主,你今夜光臨寒舍,有何貴幹啊?”對君問天這樣的高手,耶律楚材知道繞圈子是不明智的,不如直接點,探明來意。
??君問天一動不動凝視他,目光深沉,無人能知他在想些什麽,好半晌都沒出聲。
??耶律楚材等得有點著急,“君堡主。。。。。。”
??“耶律大人,”君問天啟口道,“你曆經蒙古兩朝,為成吉思汗賞識,不拘一格重用於你,朝中百官個個對你尊重有加,全國百姓說起耶律大人,更是豎起大拇指,直讚一代名相。耶律大人,你覺得自己擔當得起這些誇獎和信任嗎?”
??耶律楚材一怔,摸不清君問天真正的用意,心中不由地發怵,支支吾吾反問:“難道君堡主認為本官不值這些?”
??“當然!”君問天斷然說道。
??耶律楚材臉乍紅乍白,頜下的胡子羞惱得直哆嗦,他不禁站起身,兩手一抬,麵對上天,“我耶律楚材自任蒙古首傅後,兢兢業業,對朝庭盡忠盡責,上對得起蒼天,下對得起黎民。”
??“別說得那麽冠冕堂皇,以為自己過得堂堂正正,其實也不過一個偷雞摸狗的猥瑣小人。”君問天騰地起身,凜然地逼視著他。
??“此話。。。。。。怎講?”耶律楚材臉上瞬間一絲血色全無。
??“耶律大人,你含辛茹苦把窩闊台扶上大汗之位,可他卻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
??你心裏不失望嗎?而你卻自欺欺人的硬撐著,當他是個明君在扶持著,為了他,你不惜放下你讀書人的尊嚴,做一些令人不齒之事。你不必著急反駁,聽我把話說完,六年前,你明知大汗欲強占我夫人,而你不勸阻,反到幫他促成此事。事後,你怕我追究,與大汗結仇,你與乃馬真皇後合議,在我夫人分娩之時,下藥讓她死於血崩,這樣沒人會懷疑她是被人陷害的。嗬,六年過去了,你們又故態重萌,趁宛玉公主加害我夫人之時,一團混亂中,讓軍士扮成蒙麵人,劫持了我夫人,至於是什麽原因,你我不必多說。我隻想問一句,耶律先生,你是首傅啊,是輔助他治理國事,不是輔助他強搶民婦的吧,做這些時,你心裏好受嗎,你認為值得嗎,你不覺得給孔夫子丟臉嗎?”
??耶律楚材的肩突地耷拉著,臉色灰敗地跌坐到椅中,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你以為你滿足了他的私欲,他就會真的振作起來做一個明君?哈,天大的笑話,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君王,能讓人信任、尊敬嗎?耶律大人,你醒醒吧,這蒙古的局勢無須我分析,你心中也是明鏡似的,隻是你不敢想不敢麵對。大人,別看那麽多的神鬼論,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你再耐活,也替他撐不了多時的。而且,大人,你們做這些事時,好象忘了我君問天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一點都不威脅你,現在我君問天站起身助任何人,這江山就有可能易主,你信嗎,耶律大人?”君問天一點也不迂回,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重,字字句句毫不掩飾自己的用意和憤怒,讓聽的人不由地毛骨聳然。
??耶律楚材重重地閉上眼,他信,他當然信。君問天原來什麽都知道的,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就追到他府上,他心中就失了分寸了。在君問天的剖析中,自己猶如被人扒得赤裸裸的,一絲遮羞的布都沒有,無處遁形。他真的是一時糊塗,怎麽想得起來替窩闊台做這些事呢?聽說堡主夫人還懷著身孕,難道又要讓曆史重演一番?他一把老骨頭,真的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這一切,又豈止是羞慚二字可以形容。
??“君堡主,你先。。。。。。回去,本官會好好考慮你講的話。”他無力地揮揮手。
??君問天俊美的唇角勾起一抹譏諷,“不需要考慮了,耶律大人,如果你想保住你的清名,我奉勸你辭官歸養,不然就托病請辭,再留下去,我很擔心你會不會善終。還有,大人好象忘了一件事,你該告訴我,我的夫人在哪裏,我好接她回家啊!”
??耶律楚材呆了一呆,幽幽問道:“她其實就是舒碧兒夫人,對嗎?”
??“對!”君問天接過口,點了下頭。
??“君堡主,上次碧兒夫人是為了保護你,保護飛天堡,才不得已就範,如今,我們手中沒有任何你的把柄,我們能留得住她嗎?她是舒碧兒呀,任何人都不能強逼她做她不情願的事。本官想,她此時應該已經回到府中了。君堡主,你真的是當今世上最最幸運的男人。”
??君問天眨眨眼,有點意外了,事情會這麽容易?
??“此話當真?”
??“堡主回府就知真假,本官不送了。你今天講的話太多,本官累了,要好好想想!”耶律楚材說完,拱拱手,挺直了身子,走進內室。
??君問天俊美的麵容浮出一縷複雜的情愫,這次妹妹是用什麽理由來脫身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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