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桃花依舊笑春風(7)
碧兒到蒙古的時候,是草原上的秋天,草泛黃,牧民們都回到各自的集鎮上準備過冬。現在是春天了,就象是一夜之間,碧綠的草毯上點綴著大朵的白雲,那是牧民們的蒙古包。馬場上,駿馬群跑出了一陣塵煙,遠山近水,全是不經雕琢的美麗及原始。遠處有幾個牧女在湖邊洗衣,三三兩兩的羊群在她們身邊吃草,不時還傳來一聲聲笑語。蒙古包中,不知是誰彈起了馬頭琴,琴聲悠揚、綿長,越發把人的思緒拉得更高更遠。
??若不是眼前的事有些沉重,碧兒真想鬆開一頭的卷發,在草原上瘋玩個盡興,放放紙鸞、追追羊群。
??一看到童報國知府故意拉長的臉、潘念皓擠眉弄眼的得意樣,什麽好心情都沒了。
??開棺驗屍是件稱罕的事,全飛天鎮上的人差不多都放下手中的活計,甚至有些商鋪都關了門,紛紛來到君家的祖墳看看究竟。先前鎮上傳說君問天殺妻,人人以為現在是報應上門了。
??才幾個月,白蓮的墓上已經芳草茵茵。
??舒夫人也站在人群中,剛剛失去大女兒,現在又要擔心起小女兒的命運,一張圓臉,愁得變成了尖臉。
??白蓮死的時候,幾個抬棺的男子,這一刻象成了什麽英雄,個個臉脹得通紅,指手劃腳,口水直噴,身邊自然招攬了不少聽眾。
??碧兒譏誚地聳聳肩,掃視到人群中射過來一道同情的目光,是大塊朵頤的掌櫃,她微笑回視,掌櫃的居然不舍得紅了眼眶,可能是覺得她太可憐了,怎麽嫁了個惡魔。她不禁想笑,卻又怕傷害掌櫃的感情,隻能拚命咬著唇忍著。
??白蓮的父親白員外終於出現了,一個還依稀看得出年輕時英姿的中年男人,不算老頭,身板硬朗,眼清目明,保養得很適宜,衣著講究,走在大街上,還能招來中老年婦女們的回頭。
??因為聽君問天說起白蓮和她爹的事,碧兒看到白員外,第一直覺就是惡心、討厭,他不太自然地過來向王夫人招呼,碧兒發現他看向婆婆大人的目光非常灼熱、赤裸裸的情意毫不掩飾。她的婆婆是個漂亮婆婆,有魅力她承認,但象這樣子盯得人發毛的目光就有點太過了。莫非他暗戀婆婆大人?上帝,這到底是團什麽絲,她真理不清了。
??王夫人因為是白家表親狀告兒子的事,本就氣惱,她也是被人捧在掌心裏的主,一點都不客氣,冷冷地瞪了白員外一眼,以前對白蓮的好印象早沒了,連回禮都免了。“白員外,這開棺可是觸犯祖先的事,開了棺,如果不是你家潘公子狀紙上說的那樣,請你白家為我們君家祖先大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來超度。”
??“這個好說,開了棺就是象念皓講的那樣,我也會為君家列祖列宗超度的,親家母不要擔心。”白員外好聲好氣地說道,還體貼地站到王夫人的上首,為她擋去直射的陽光。
??王夫人可不領他的情,避開他的身影,任陽光落在肩上,“少一幅假惺惺的嘴臉,我們君家沒福氣攤上你這樣的親家公。我家老爺真是瞎了眼,與你們定下什麽親,現在讓兒子受這份罪。白員外,你別得意太早,我的兒子我了解,不會做出那種喪失人倫的事。到是你的念皓,要好好管教管教。”
??“嗬,行!親家母,這些都是小輩們的事,我已經管不著了。不管發生什麽,我們之間的關係永遠不會變。”白員外挑挑眉毛,意味深長地勾起一縷微笑。
??王夫人破例臉一紅,眼神慌亂地遊移,“我們。。。。。。有什麽關係?”
??“親家關係呀!”白員外低低的笑出了聲。
??“你女兒死了後,這層關係就沒了。”王夫人沒好氣地甩開袖子,不願再看他,讓丫環扶著擠進人群,請來挖墓的幾個男人已經開工了,趙總管和白一漢在忙著照應,一個和尚在墓邊絮絮叨叨地念著經。
??白員外凝視著王夫人纖細的身影,撫著胡須,心花怒放地擠了下眼睛。
??“吃得消嗎?”君問天一直冷漠威嚴地站著,看上去很鎮靜,一點沒有心神不定的樣子。他看到身邊的小娘子很難得地一臉凝重的沉默不語,秀眉打成了個結,以為她身子有些不適。“你不該跟來的!”
??“我要是呆在堡裏會瘋掉,這樣出來吹吹風挺好。”碧兒雙手冰涼,心跳短促而劇烈,不同於平時。這感覺象送誰去醫院開刀,不知道手術的結果會怎麽樣,是不是能夠成功。
??“老公,如果白蓮當時是騙你的,你說有沒有可能?”她湊近君問天,壓低嗓音問。
??“你指哪些?”
??“洞房之夜和那個落水的夜晚。”
??“她有騙我的理由嗎?拿自己的閨譽和性命開玩笑?”
??碧兒噘噘嘴,也是,白蓮說的那些又不是什麽可以誇耀的好事。
??墳墓被挖開了,棺材抬了出來,潘念皓突地撲上棺材,不顧泥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了起來。圍觀的人群先是心酸,然後又一愣,這表親對故世的白夫人情感不一般呀,不然怎麽哭得這麽傷心呢?有幾個人低下頭議論了起來。
??白員外到底神氣,扯住潘念皓的袖子拉到一邊,暗暗捏了捏他的手腕,潘念皓眼淚掛在臉上,好半天才明白過來。
??碧兒差點控製不住笑出聲。
??“開棺!”童報國威嚴地對挖墓人揮了下手,師爺拿起了筆,忤作緊張地盯著棺材。
??到底是紫檀木,在地下埋了幾個月,漆色依舊光亮,鐵釘也沒什麽生鏽。死的時候是深秋,現在初春,中間剛好是一個嚴冬,水份極少,估計屍體還很完整。
??碧兒輕執住君問天的手,在掌心裏撓了撓,他回給她一個默契的微笑。
??人群安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屏氣凝神,隻有撬鐵釘的重擊聲和僧人的念經聲。鐵釘一根根放在預先備好的木盤中,棺蓋吱呀吱呀地緩緩打開。
??“不準上前,呆在原地不動!”衙役用木棍攔住突然象水潮一般湧上來的人群。
??“這。。。。。。”開棺的幾個男子臉色突然大變,眼瞪得象要跳出眼眶,指著棺中,神情驚恐。
??童報國和忤作靠得最近,探過頭去,也呆了。“請君堡主和潘公子過來一下。”童報國回轉身,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君問天和碧兒走上前,潘念皓猛地大叫一聲,“這不是蓮兒,不是。。。。。不是。。。。。”
??四周響起一陣失聲驚呼聲。棺材中的人被掉包了?
??碧兒牢牢執著君問天的手,緊緊依偎著他,她慢慢地探身過去,棺中躺著的人麵目如新,就連衣衫都沒起皺,可是這哪裏絕世美女呀,充其量算長得清秀罷了,看衣著打扮也就是一個丫頭。“這是陪葬的丫環嗎?下麵是不是還有一層?”她仰起頭問,發現君問天一張俊臉緊繃,嘴唇發白,掌心滲出密密的冷汗。
??“君堡主,這是白夫人嗎?”
??白員外和王夫人也跑了過來,跟在後麵的趙管家“啊”了一聲,“這是秋香!”
??秋香?君府過來的家仆紛紛跑過來,“是的,是秋香!她失蹤很久了,怎麽會在這裏?”
??“秋香是誰?”童報國真的很生氣,這案子怎麽象個無底洞,越來越複雜了。
??“是堡中一名丫環,原先是侍候白夫人更衣的。在夫人過世前幾天,突然不見了。”趙管家冷汗直冒,說道。
??“君問天,我的蓮兒呢?你把我的蓮兒弄到哪裏去了?”潘念皓衝過來,揪住君問天的衣襟,惱羞成怒地吼問。
??君問天冷冷地瞪著他的手,“放開!”
??“潘公子,怎麽理解你的蓮兒這句話?”碧兒沒有表情地問。
??“蓮兒是。。。。。。我的表妹,難道不是我的嗎?”潘念皓訕訕地鬆開手,狠狠瞪視碧兒。
??碧兒譏諷地一笑,“很新穎的說法,你應該麵向人群,重新解釋一遍,看別人是否接受?少扮小醜了,你這樣子一點也不好笑。”
??“你。。。。。。”潘念皓想回嘴,被白員外拉住,“不要胡鬧,知府大人不是在嗎?一切有知府大人作主。”
??問題難就難在這裏,知府大人也是頭一回遇到這情況,眼前猶如雲山霧海,他也手足無措。“師爺,你認為呢?”他虛心地向在衙門混了多年的師爺請教。
??“大人,小的就是一個師爺,大人讓怎麽小的就怎麽,沒意見!”師爺狡猾地推得遠遠的。
??童大人急得直搓手,多少雙眼睛可都盯著他呢,他丟不起這個臉,巡視了一周,看到碧兒目不轉睛地盯著棺材,忙顛顛地跑上去,“夫人,你認為這種情況會有幾種解釋?”這位夫人很擅於分析,又懂得多,問她準沒錯。
??“童大人,我是當事人家屬,不太好發表意見。”碧兒賣關子。
??“嗬,無妨,無妨,君堡主,可否請夫人隨我上前一步講話?”他陪著笑,問君問天。
??君問天默默看了眼不遠處的白一漢,點了點頭。
??“大人,先不管這棺材中的人是誰,讓差官先驗屍,看這位秋香姑娘是怎麽死的?”碧兒眨眨大眼睛。
??“記下,快,快!”童報國對師爺命令道。
??碧兒圍著棺材走了兩圈,“大人,這情況有點怪異哦,可是解釋卻有一個,那就是抬錯棺材了。”
??“呃?”童報國傻住了。
??“嗬,開個玩笑,象這麽名貴的紫檀木棺材不是普遍人家買得起的。我的看法就是白蓮夫人沒有死。”
??所有圍觀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感到上空飄過一朵陰雲,疑是鬼影綜綜。
??“何以。。。。。見得?”童報國扶住師爺的肩膀,防止腿軟不小心栽進墓中。
??“大人,人活著,可愛可恨,可笑可哭,表情豐富,輕語嬌言,抱著有溫度有衝動,若是一個死人,你再歡喜,要了有何用?看著她花樣的容顏,在你麵前慢慢腐爛,最後成為一具骷髏嗎?別怕,我這是一個比喻。這棺材是白夫人的棺材,體積龐大,不是一個小盒子能藏在哪裏,所以棺材假不了。可棺中的人卻變了,這顯然有人掉包,不要講飛天堡中的人日夜守靈,不可能的事,嗬,這世間,除非人想不到,沒有人做不到的,永遠別說太絕對的話。百密一疏,白夫人被人換成了早已死去的丫環秋香。秋香不是失蹤,而是被人殺害了。這是一個非常周全的陰謀,也可以說是蓄謀已久。白夫人被別人掉包有何用,這個我猜不到,那是大人繼續調查的事。但我肯定,她所謂的溺水而死隻是一種假象,嗬,大人,如此看來,我家堡主掐死她的傳聞也就不存在了。”她挑釁地瞟了眼潘念皓。
??童報國琢磨了半天,才把碧兒這番話勉強弄懂了些,“是堡主說夫人溺水而亡,也是他親自收斂、裝棺,那掉包會不會是君堡主所為?”他非常誠摯地問,早忘了碧兒是堡主的新夫人。
??“君堡主把白夫人掉包,心裏麵必然知道她沒有死,那幹嗎還要玩一出喪葬的戲呢?她本來就是他夫人,活著不是更好嗎?難道想把她藏別處偷情?”
??“這個。。。。。。是說不通?可是夫人,說不定是為了娶夫人你呢?”童報國突發其想,意識到碧兒的身份。
??碧兒嫣然一笑,“大人,你這樣說,我真是太榮幸了,說明在我家堡主眼中,我後來者居上。嗬,可惜這隻能自我陶醉一會,不能當真。若是為了娶我,白夫人睡在這地下不是更好嗎?掉了包放在我們的廂房中給我做當布娃娃玩不成?”
??童報國思來想去,苦著張臉,“夫人,君堡主看樣子,確實是被冤枉的。你幫本官猜猜,誰要掉包白夫人呢?”
??“大人,這個猜也簡單。某個人眼紅我家堡主的財產,然後呢暗戀白夫人多年,夢寐以求呀,思之不得,輾轉難眠,理智鬥不過情感,苦心設下這樣的圈套,很順利地抱得美人歸,然後貪心不死,還想置我家堡主於死地,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個人是誰呢?”
??碧兒抿嘴一笑,“大人幹嗎總問我,也留幾題給你思考。我該回到我家堡主身邊去了,大人,這裏沒什麽大事,我可不可以和我家堡主先回堡中,我有些餓了,沒辦法,孕婦總象吃不夠似的。”
??“夫人請便!”童報國施禮拱送碧兒,對這位夫人簡直是五體投地的佩服。白一漢兩眼晶亮,有幸又目睹了一次夫人的這種超群風姿,對君問天遞了個羨慕的眼色。王夫人終於明白為什麽兒子對媳婦那麽的在意了,這媳婦真的是兒子頭上的一顆星呀!
??隻是潘念皓和白員外氣急敗壞的拉長了臉,看到童報國忽然射過來的釋然目光,兩人感到背後一涼,瑟縮成一團。
??“我沒掉包,沒掉包。。。。。。”白員外沒攔得住潘念皓,他已經慌不迭地嚷了出來。
??“潘公子,我有說是你嗎?你莫不是太心虛了?”真是恨死這油頭粉麵的小子,若不是他告什麽狀,他這個知府不知做得多舒坦,哪象現在吃飯不香,睡覺不寧。開了棺,屍體被掉了包,一定是這小子做的手腳,本想加害君堡主,沒想到圈住了自己。剛剛還很沒廉恥的撲在棺材上,對人家的夫人哭什麽我的蓮兒,擺明了就非常曖味,君堡主的財富,他堂堂知府都眼紅,這小子應該更甚。童報國越想越覺得是潘念皓的嫌疑最大,再看潘念皓緊張的樣,更確定了。“潘公子,似乎你要隨本官去飛天堡做做客了。來人,帶上潘公子。”
??“大人,我真的沒有掉包呀。。。。。。”潘念皓哭出聲來,可是哪裏有人聽他的。
??白員外灰敗地看著他,肩耷拉了下來,連看王夫人的勇氣都沒有了。
??“大人,棺中女子五髒俱烈,應是被人震斷筋脈、打傷六腑而死。”忤作折騰了半天,有了結論。
??“那。。。。。。凶手應該武藝精湛?”
??“是的,大人,一般人沒有這樣的力度和準候。”忤作回答。
??童報國皺眉,瞟瞟正準備離開的君問天,再看看潘念皓,難道還有幫凶?
??君問天把碧兒抱上馬,自己躍身上去。兩人在人群的目送之下,離開墓園。事情急劇逆轉,別人看向君問天夫婦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而舒夫人更是被一群婦人圍住,大誇她生了個旺夫的好女兒。
??“剛剛忘了和我娘親招呼一聲,她好象也來了。”碧兒內疚地說。
??“她現在正得意中呢,不會在意這些。今天又出風頭了,很開心嗎?”君問天現在才舒展開一張臉,語氣柔和、親昵。
??“不開心,到是很擔心。老公,你意外嗎?今天你一直沒有講話。”
??“我作為案件的被告人,說多了就象狡辯,沉默是最好的。我心中是意外的,想在飛天堡中把人掉包,不容易,而秋香的屍體原來藏在哪裏呢?按你的說法,蓮兒沒死,那她現在哪呢?”
??“掉包不容易,但隻要堡中有人接應,不難的。白蓮在哪裏呢?我一定要看看她的畫像,那樣我有可能就會有結論了,真的,不是猜測,而是確定。飛天堡那麽大,裏麵藏個一百具屍體都有可能。老公,現在好象形勢對我們有利,你也象被洗清了罪責,可會這麽簡單嗎?”
??“當然不會!你說的我全部想到了,有些地方比你想得還深。可無法防範,我們隻能見招拆招了。不過,我不擔心,我有一個女諸葛娘子,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君問天含笑親親她的脖頸,騰手撫上她隆起的下腹,心中滿溢著幸福。
??“一個大男人,躲在女人好嗎?”她仰臉回吻他,順便取笑他。
??“你不是讓我裝傻嗎?”他調侃地傾傾嘴角,這是她昨晚說過的話。
??“討厭!不過你現在傻一點可以博得些同情心,也讓那些人先得意些,以為計謀得逞,不錯,還是你厲害。”
??夫妻二人會意而笑,笑聲隨風在草原中飄蕩,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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