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東風亦無力(3)
不眠的夜也會天亮的。
??碧兒費力地從床上坐起,感到小腿腫得很厲害,雖然床邊的一切都沒變,可看著身旁冰冷的半被,忍不住歎了口氣。丫環侍候她梳洗好,這才拉開窗帷,陽光瞬時瀉滿房間。君府的園工在修剪園中的枝條、移栽盆花,一個家仆彎頭打掃著院中的碎葉。樹泛起了綠浪,花一簇簇爭著在柵欄邊綻放,這麽清新的早晨很適合散步,然後邊走邊任一個人喂點心,酷酷地在耳邊說些甜蜜的話,臉上還不顯山顯水,畫麵有些怪異,可是她喜歡。
??王夫人徹底地被驚倒了,哭腫了眼起不了床,不吃也不喝,直嚷著要見兒子。碧兒在她床邊坐了坐,實在不知安慰她什麽好。安慰的話都是善意的謊言,說多了連自己都跟著後怕。替王夫人拭了拭淚,她向前廳走去。
??今天,她正式擔負起當家主母的擔子,不是從前那個遊手好閑的少奶奶了。
??前廳中已經有人在等她了。白一漢兩眼的紅血絲,神態疲倦,衣服被夜露打濕,上麵沾滿了一粒粒的塵土。
??“你連夜從飛天堡趕過來的?”碧兒驚訝地打量著他。上次,白一漢護送白翩翩去飛天堡,沒有和君問天一同回大都。
??白一漢局促不安地搓搓手,眉毛上也掛著一層水珠,不知是汗還是露水,“一接到信鴿傳書,我就馬上停蹄往大都趕。”
??“信鴿傳書?”碧兒瞟到送茶點進來的君總管臉一僵,心中有些明白了。君問天還不算一個壞到徹底的人,身邊有幾個真心擁護他的家仆。“你先下去梳洗下、換件衣衫,我們一會再好好商量。你來了真好,我什麽都不熟悉,一點主張都沒有。”她體貼地對白一漢說。
??“少奶奶放心,少爺吉人天相,不會出什麽事的。”白一漢憨厚地一笑,行了個禮下去了。
??“少奶奶,這燕窩粥和湯包、蝦餅,一定要全部吃下,為了少爺和小少爺。”君總管畢恭畢敬地在碧兒麵前放下碗碗碟碟,神情很固執。
??碧兒本想說咽不下,一聽他這話,拿起了筷子,她是要吃得棒棒的,才有力氣做事。要任性、耍脾氣也得君問天回來後。“君總管,白管事也姓白,和以前的堡主夫人是不是有什麽關係呀?”
??“同族的堂兄妹,但白管事家境貧寒,從小就在外麵的商鋪學徒。少爺和夫人定親後,在家族娶宴上,認識了白管事,很欣賞白管事的經商能力,就把白管事帶到飛天堡。這些年,白管事一直跟在少爺身邊。”
??“白夫人的娘家條件很不錯?”
??“也是當地的大戶,白員外和故世的老堡主交情深厚,一同從江南移居到這裏做生意的,白員外做的是船舶。”
??“那個潘念皓公子和白夫人什麽關係?”
??“潘公子是白夫人姑母家的兒子,父母早亡,就在白府中長大。”
??君總管用低沉而平靜的語調一一回答。
??碧兒手托著腮,大眼睛眨個不停,“君總管,白夫人家境富裕,當時陪嫁一定很多吧!嗬,不象舒園那麽寒酸,隻陪了一塊地。”
??君總管詫異地抬起眼,“少爺不在意這些的,少奶奶人好才最重要。白夫人當時陪嫁是不少,但飛天堡出的聘禮更多。”
??碧兒擺擺手,“聽說陪嫁中有金銀珠寶呀、綢緞布匹啦,還有家仆。君總管,飛天堡中那個君南也是白夫人的陪嫁嗎?”
??“不是!”接話的是快速梳洗出來的白一漢,“君南是白府的一個造船師,白夫人好遊船,飛天堡定做了幾條畫舫,需要一個專人護理船隻,少爺才從白府要過來的。堡中的人不清楚,以為是夫人的陪嫁。”
??君總管麻利地給白一漢也送上早膳,碧兒剛才隻顧沉思,粥隻動了一點,君總管讓丫頭又換上了熱的。
??“那怎麽會姓君呢?”
??“君是個大姓,姓君的人在大都不少。”白一漢關心地指指碗碟,提醒碧兒多吃點。
??碧兒艱難地咽著點心,有些煩燥,卻又使不上力,“白管事,你今天有什麽打算嗎?”
??“早膳後我出去見見衙門中的朋友,先打點下,讓少爺在裏麵不要受委屈,然後打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你已經曉得是誰告狀,狀紙的內容是什麽了嗎?”碧兒問。
??白一漢嚴肅地點點頭。
??“那麽你。。。。。。。認為這事是少爺做的嗎?”
??“少奶奶!”君總管和白一漢一同叫出聲來,滿臉指責。
??碧兒咬了咬下唇,“不要那麽大聲,我沒有見過那位故世的夫人,她是不是和少爺有什麽過節呢,不然別人怎麽會狀告他掐死了她,總有個緣故吧!我現在隻想聽實話,君問天是愛她還是恨她?”
??白一漢和君總管對視一眼,半晌,才艱難地啟口道:“少爺非常。。。。。。。非常在意故世的夫人,她是個美麗而又聰慧的女子。”
??碧兒聳聳肩,皮笑肉不笑,“這樣的女人,男人疼都來不及,一定舍不得碰一根手指頭。那我們不要著急,就在府中等著,君問天很快就會放出來的。”
??白一漢深思地看著她,眉宇緊蹙,“少奶奶。。。。。。。如果是別人刻意陷害呢?”
??“白夫人是你堂妹,潘念皓你也不算陌生,你說他憑什麽陷害君問天呢?情敵?”
??“我隻是沾了個白姓,和白家人沒什麽關係。”
??如果她沒看錯,白一漢那臉上的表情寫著譏諷、嫌惡,白姓是個美麗的姓,取名字最好聽了。碧兒暗自吐吐舌瓣,到底是老實人,說個謊也不象。算了,不為難他。
??“少奶奶,一漢跟隨少爺多年,見識過許多許多的達官顯貴,看穿了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人和銀子有仇的,衙門裏的老爺門更是深諳此道。我想今天不出意外,晚膳前一定可以把少爺帶回府中的。”
??碧兒喜上眉梢,很配合地綻出一個誇張的笑容,“你說得好象很有自信,是不是常和少爺在外麵用銀子為非作歹、胡作非為、強搶民女?”
??“少奶奶,”白一漢真的是哭笑不得,“現在什麽時候了,你還說笑話,少爺在牢中不知有沒早膳吃呢?我和少爺從來都是堂堂正正的做生意,隻是別人不喜這樣,我們屈就別人才變動一下。”
??“哦,那你快吃吧,帶上銀子出去變動一下下,希望如你所願。”白一漢對有些事可能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才講得這麽自信,她可是一點都不樂觀,但不想打擊白一漢,那也是個辦法,試一下無妨。行賄收賄,自古以來,確是通行無阻的一把好鑰匙。
??君總管是一個很稱職的總管,君府中上上下下的事,一如以往,安排得井井有條,並不因為少爺入了獄有任何異常,家仆們各司其職,很有眼頭見色地沒有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府外的人可就沒這麽善良了。
??早膳後在府中轉了轉,看看無事,碧兒由丫環扶著,信步走出了府門,也是因為心中焦急,想出去看看白一漢會不會帶什麽消息回來,她想第一時間知道。
??什麽叫人情如紙薄、落井下石、辛災樂禍,碧兒算見識到了。
??剛步下台階,碧兒一抬頭,嚇了一跳,府門外三個一群、五個一簇,站了好幾撥的男男女女,好象都是附近的友鄰,一個個激動得臉色通紅,指著君府說得口水直噴,眼中帶著鄙夷、輕蔑,不時還興奮地跺跺腳。碧兒不由得懷疑,君問天是不是一個潛逃太久的惡魔,如今被擒,讓曾經深受其害的百姓揚眉吐氣、一報陳怨、大快人心,恨不得唱歌跳舞以示歡慶。
??“呸,還有臉出來,平時神氣活現、耀武揚威的,這下有報應了吧!仗著有幾個錢,就以為了不起呀,如今不一樣蹲大獄。殺妻,真是禽獸不如。”一位男子麵有怒色地高聲說道,投向碧兒的目光無比仇恨。
??“聽說,馬上官府就要來查府了,也讓這些揚著下巴看人的人嚐嚐流落街頭的滋味。”男人身邊的婦人憤恨地咬著手帕。
??“對,對,最好滿門抄斬、沒收全部財產,這叫罪有應得。”頭花灰白的老年男子在大咳幾聲後,嫌不過癮,信手抄起剛下早市的小販攤子上的果子就向碧兒扔來。這一開頭,很快起了響應。青菜、雞蛋、爛果子、手帕、小石塊雨點般的落向碧兒。小丫環臉都沒人色了,拖著碧兒往府中逃去,碧兒搖搖頭,很好笑這樣的場麵,“我不逃,難得人家有這個機會,讓他們發泄一下。”這樣也算和君問天共患難吧!
??“少奶奶,你。。。。。。別,要是被砸傷了,少爺會心疼的,我擔當不起。”小丫環急得哭出聲來,擋在碧兒麵前,哪裏擋得住槍林彈雨,碧兒的胳膊、後背很快中槍,還好不太痛。
??碧兒心情大好地傾傾嘴角,“丫環大姐,我家夫君好象很沒人緣啊!”
??“不是,是他們眼紅咱們君府太久了,一直懷恨在心,不是少爺沒人緣。這些人自己生意做不下去,把鋪子賣給少爺,少爺給了他們很多的銀子。現在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他們後悔了,把氣積在少爺身上。這算什麽呀?”
??“哦哦,人心不古,沒什麽的,很正常。”碧兒了解地點點頭,感到額頭一涼,一個蛋黃從臉頰上流了下來,哇,好濃的腥味。
??“住手!”
??碧兒聽到一聲雷吼,路見不平的英雄終於出現了,她眨眨掛著蛋清的眼睫,不太清晰地看過去,韓江流英姿綽綽站在路中央,溫雅俊逸的臉上是少有的嚴厲。“不敢要求你們雪中送碳,至少應該能做個壁上觀,給君府一點清靜總可以吧!君堡主對你們不薄,你們之中有幾家沒受過君堡主的恩惠,這樣子冷嘲熱諷、惡語傷人,與街上的無賴、惡霸有何區別?誰家沒有踩到爛泥的時候,你們遇到個不測,哭哭啼啼到君府,讓君堡主賞個什麽、幫個什麽,而君堡主落難時,你們做了什麽,在背後推一把,是吧?就連畜生也懂知恩圖報,你們呢?”韓江流劈頭罵得毫不留情。
??碧兒好想給韓江流鼓掌,平時一幅謙謙君子樣,這一發威也是驚天動地的。
??鴉雀無聲,雨點也停了,幾個人從眼皮之下偷瞄韓江流,剛剛的一臉正氣蕩然無存,挪挪嘴,眼神躲躲閃閃,支支吾吾,說不上話來。
??“以往是以往,如今他是個殺人犯,難道還要我們把他當個救世的菩薩?”不知是誰不服氣地叫了一聲。
??“殺人犯?”韓江流冷冷一笑,“知府大人還沒定案,你到是未卜先知了。如果君堡主是清白的,你要怎麽收回這句話呢?”
??“我。。。。。。我。。。。。”
??“君總管!”韓江流提高了音量。
??君總管正在裏麵忙呢,沒有聽到外麵的動靜,聽到喊聲,急急出來,差點嚇傻。
??“少奶奶,你沒事吧?”少奶奶身上斑斑點點,不知沾了什麽。
??“君府的家丁呢,拿幾把掃帚,把這些忘思負義的人渣掃了。”韓江流麵無表情地掃視了一眼人群,這才轉過身,從袖出掏出一塊素色的帕子,輕柔地替碧兒拭去臉上的汙跡。“妹妹,我來晚了。”他心疼至極地說道,嗓音沙啞。
??君總管深呼吸一口,大吼道,“來人,操棍子!”
??府門內一下跳出四個高大的家丁,手持木棍。
??就象是刮過一陣風,剛剛佇立的人群宛如落葉,一下子飛得幹幹淨淨。
??終算清靜了,臉上也恢複了本來的麵目。碧兒仰著臉,對足足高她一個頭的韓江流露出親切的笑魘。“韓江流,我是別人的娘子,你這個動作不合適。”他修長的手指還停留在她的臉頰上,不舍地輕撫著。
??“你是別人的娘子,我是別人的夫君,又如何?我是韓江流,你是林妹妹,這個不會改變。對不起,我今早才聽到消息,你還好嗎?”
??“好!你自己的事夠煩的了,我還讓你擔心,唉,韓江流,不要管我的,君府上上下下這麽多人,能有什麽事呢?和陸家當鋪開始交戰了嗎?”一雙大眼微微眯起,櫻唇抿成一線,白淨的小臉微微泛紅。
??“一時半時不會有結果,這是長久的對戰,不過,我已經占了上風。”韓江流挑眉,撣去她身上的菜葉、發上的碎絲。
??“怎麽整陸老板都可以,那個小女生別太欺負了,她眼睛好象是白內障,找個大夫給她治治,可以治好的。”
??“不關我的事。”韓江流冷漠地抬起眼,“不要說我,看看你這樣子,很狼狽,回房洗洗,我今天就呆在君府陪你。”
??“你乘人之危!”碧兒斜睨著他,笑,心裏感到暖暖的。韓江流還是那個初次相遇的韓江流,放不下她,她遇到困難時,總及時地伸出援助之手。
??“我不是那種人。。。。。。我不會再存任何念頭了。。。。。。你在蒙古沒有別的人,我不會坐視不管的,你腹中還有小寶寶呢,遇到這種事,我應該來的。我已經托人打聽案情去了。來,我扶你進去。”他小心地扶住她的手臂,轉身上台階。
??碧兒拍了下他的手背,輕輕擺了擺手,“韓江流,這案子不是我們所看到的那樣簡單,你不要進府了,免得把四海錢莊牽扯進來,謝謝你過來看我,我比你想像得要強壯。”
??“妹妹,不全是為你,我和君兄是多年的朋友,現在應該幫上一把的。”韓江流固執地說道。
??碧兒沉吟了一下,沒再堅持。
??從戀人到朋友,韓江流處理得很自然,但是在偶爾的對視時,碧兒看到他眼中掠過的深深愛意,隻是一瞬,快得她都沒看清楚就已換成了朋友間的溫暖關切。
??君總管很欣慰韓江流的到來,心中象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幾人一直呆在花廳喝茶、閑聊。
??午膳前,白一漢臉色蒼白地回到君府。
??有時候,銀子也會遇到攔路石。
??“不知怎麽的,官府中的朋友個個避而不見,隻讓人傳話,說少爺的案子非同小可,連宮中都驚動了,知府大人不敢隨意,正調動人馬,準備去飛天堡開棺驗屍,少爺。。。。。。暫時不能回府。我托人送過去的銀子,莫談知府和差官,就連小獄卒,一個個象燙人似的,接都不敢接。”
??白一漢臉色凝重,嘴唇都冒出了兩個火泡。“我特地見了潘公子,他隻是冷笑,說。。。。。。讓我準備幫少爺收屍,另謀高就,飛天堡的財產有可能會被充公。少奶奶。。。。。。。好象君大少也參預了這事。潘公子住在客棧中,我臨走的時候回過頭,看到君大少的身子在廳堂裏閃了一下。”
??“我不奇怪。”碧兒冷覷著門外,“少爺前幾天刺疼了他,他當然會還手。”
??“少奶奶,現在該怎麽辦呢?似乎隻有大汗才能救得了少爺似的。”白一漢頹喪地拍著大腿,麵色鐵青。
??“大汗呀!”碧兒一怔,拂開飄落的劉海。
??“你在想什麽?”韓江流抓住她的手腕,“這是蒙古,不是你。。。。。。來的地方,闖了禍,沒人幫你的。”
??“嗬,我在想一會該換件什麽好衣服,天氣暖了,衣服象穿不住。”碧兒聳聳肩,慢條斯理地彎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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