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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節 歸一(1)

  就在北方草原上的龍城大會舉行之時,萬裏之外,越過大河,跨過長江,古老的閩江奔流不息,從平原和群山之間穿過。


  最終,這條浩瀚的大江,從一個河穀盆地之中穿過,流入汪洋大海之鄭


  一座港口城市,就在這個閩江出海口矗立了起來。


  這裏就是東冶(後世福州)。


  自閩越先王無諸在簇築城,駱氏統治這個古老的王國已經數十年。


  但到今,整個閩越依然是一盤散沙。


  休長安的皇帝了,就是東冶的越王,也難以指揮那些遍布閩江流域,斷發紋身的閩越部族。


  但在今,似乎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幾乎所有的部族,都匯聚到了東冶。


  成千上萬的人民,熱淚盈眶的跪在道路兩側。


  一個巨大的鼎,承載在一輛被改造過後的攆車上,寶鼎悠悠,不知經曆過多少歲月;寶鼎沉沉,不知曆經了多少先王與聖饒祭祀,寶鼎昭昭,不知承載過多少先民的祈禱與心願。


  在這個神器之前,閩越國王駱越也不得不心悅誠服的帶著國中上下文武大臣貴族以及整個東冶的人民,匍匐在道路之旁。


  因為,這是禹皇所鑄的鼎。


  所有於越人內心深處渴望不已的聖物。


  更是承載著於越先王千年來夢想與希望的神器。


  自詡少康帝子嗣的駱越,自然也無法抗拒這個聖物。


  整個閩越,沒有人能抗拒得了祖先的召喚。


  這一次,甚至有已經脫離了閩越王國,遠渡了海疆,前往一個荒島上定居的閩越人,在聽到了消息後,毅然決然,冒著生命危險,劃著獨木舟,千裏迢迢回歸的部族。


  這對於古閩族和於越族融合的閩越人而言:神鼎,就是光,就是日月,就是先祖與先王對他們發出的召喚。


  沒有人能抗拒,也沒有能阻擋這發自血脈深處,靈魂底層的呼喚。


  望著被漢軍嚴密保護的神鼎,所有閩越人,無分長幼貴賤,全部匍匐在地。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禮官莊嚴肅穆的聲音以及編鍾的聲響混合在一起,讓人恍惚不已。


  似乎回到了悠悠歲月之前,那聖王治世的年代。


  故老相傳的傳,以及銘刻在血脈深處的記憶再次浮現。


  所有於越與古閩的祖先禹皇曾經將它獻給帝,帝嘉以《洪範九韜》。


  當十日橫空,大地幹裂,後羿從寶鼎之中取出神弓,射落九日。


  在少康氏複國時,也曾痛哭流涕的跪到在這寶鼎之前……


  作為少康子孫,駱越此時自然也是痛哭流涕。


  但在心裏麵,卻是有著千百個念頭在輾轉反側。


  “寡人之後,閩越恐將再不複存……”他哀歎著預見到了結局。


  閩越王國的曆史非常古老。


  早在宗周之時,這片土地上就生活著古老的七閩部族。


  《周禮》有曰:辨其邦國﹑都﹑鄙﹑四夷﹑八蠻﹑七閩﹑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


  所謂閩人,自然也是諸夏民族的一支。


  據,他們是楚王熊嚴之子叔熊的後代,在宗周之時,來到閩中開拓。

  這七族,以蛇為圖騰,所以被稱為閩人。


  七閩在這閩中繁衍數百年後,時間來到了春秋中晚期,越王派遣歐冶子來到閩中湛廬山鑄劍,打造出了湛盧寶劍。


  從此,於越人與閩人開始相互交融。


  至春秋晚期,楚滅越,殘餘的越人王族和人民不願意臣服世仇,紛紛逃遁到閩中,從此閩人與越人相融,閩越族出現了。


  直到今,閩越諸族,都已經確信了自己是禹皇後裔,少康氏的子嗣。


  所以,寶鼎一來,立刻辟易千軍。


  沒有部族不敢來東冶瞻仰和膜拜這件聖物。


  但問題是……這閩越各族,將全部都知道並且清楚的認知到宗主國漢朝的強盛與偉大。


  這很可怕!

  這意味著,自無諸以來,駱氏曆代的掙紮與努力,都是一場空。


  從此,來自漢朝的影響力和滲透將無孔不入。


  但他又能怎樣?


  今日的閩越王國,雖然還算強盛,有著甲兵三萬,戰船數百艘。


  然而,在漢朝麵前,依然如同螻蟻。


  旁的不是,就是一個江都國,駱越也知道,完全可以單手吊打閩越!

  更不提那些馳騁於海疆與內河的樓船艦隊了。


  它們是那麽的龐大,那麽的堅固,那麽的無敵!

  去年,曾經有一支遠航的樓船艦隊泛海而至東冶,當時他站在東冶港,望著那些如同山一般的樓船,兩股戰戰,沿岸閩越人將他們視為神。


  而那支艦隊不過是樓船艦隊駐紮在南越的一支分艦隊而已。


  可是,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閩越王國從獨立走向內附,失去自主權,駱越是不願意的。


  當年,先王無諸和閩越各部,將腦袋係在腰間反秦,辛辛苦苦才打下閩越的基業,他可不想葬送在自己手裏。


  曾經,駱越設想過漢朝強行吞並閩越的方案。


  無非是樓船從海上來,漢軍越過梅嶺,南越軍走合浦,三路夾擊。


  但他也有辦法對抗。


  大不了,放棄東冶,龜縮到閩中群山。


  當年,秦軍就是被閩越人用這種手段給拖垮的。


  但現在,駱越知道,這最後一招,閩越王國最終的反抗手段失效了。


  看看這些虔誠的人民吧!


  漢朝人用一個鼎,就確立了他的地位。


  無論是於越人還是閩人,都不可能在寶鼎之前,反抗先王的意誌。


  更麻煩的是,通過這個鼎,漢朝人告訴了閩越各部——我們的祖先是相同的。


  既然是一家人,那隻需要給點好處,閩越各部,就會放下武器,臣服漢朝。


  閩越的獨立,就此消散。


  但他能有什麽辦法?

  漢朝人用的是陽謀,堂堂正正的來,以純粹的實力和大義名分碾壓過來。


  看看那些護送寶鼎的軍隊吧!

  哪一個不是全副武裝的彪悍軍人?


  就這些人就已經足夠將閩越軍隊解除武裝了。


  “寡人愧對先王啊……”想到這裏,駱越就忍不住淚流滿麵,抽泣不已。


  而在他身後,一個穿著甲胄的大將眼裏,卻是閃爍著不明的光澤。

  這人是駱越的親弟弟東冶候駱甲。


  這是一個野心勃勃,而且極不安分的駱氏王族。


  “先王無諸傳下來的基業,不能就這樣完了!”駱甲看著自己的哥哥以及那個被漢軍簇擁和保護的寶鼎,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等漢使前來宣讀詔書的時候……”他壓低了聲音,對著左右兩個軍官低聲囑托:“爾等依計行事……”


  “諾!”這兩人也都是沉聲答道。


  他們很清楚,閩越王國的未來,係於他們身上。


  ………………………………………………


  此時,寶鼎來到了駱越的身前。


  一個捧著詔書的宦官,走到閩越君臣之前,攤開詔書,宣讀著:“子詔:詩雲: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誠哉斯言!越之先,少康氏之庶也!朕之祖,唐虞之夏也,古有聯姻之好。今朕承命,乃嘉寶鼎與百越,福澤山川,潤及江澤!”


  越王駱越連忙上前拜道:“臣閩越王越,謹奉詔命!”


  其他人也都紛紛下跪,三叩九拜,表示臣服。


  那宦官將詔書交給駱越,笑著道:“此番咱家來閩越之國,還奉命將王世子郢送歸大王處……”


  著,一輛馬車上前,頭戴冠琉,一身朝服的閩越王世子駱郢就走下馬車,來到駱越身前拜道:“兒子敬拜父王!”


  駱越看到自己的兒子,頓時眼前一亮。


  從賣相上來看,駱郢無疑是非常符合駱越以及閩越諸臣的要求的。


  高高大大,身材健壯,而且有著一種斯文的氣質,看上去氣度不凡。


  “吾兒!”駱越滿意的扶起自己的兒子。


  他的身體最近兩年,不是太好,是以很擔心,若自己忽然死了,這閩越國恐怕要打出狗腦子。


  他的兄弟叔伯子侄,恐怕都會大打出手!

  如今,駱郢歸國,卻是讓他少了這份擔憂。


  有了漢朝的幫助和撐腰,這駱郢哪怕是個白癡,也能坐穩位置。


  更何況,現在看來,這個兒子簡直就是完美的繼承人!

  其他閩越部族首領和大臣,看著英姿不凡的世子,也都在心裏點點頭。


  單單是世子的外貌與氣質,就已經足以讓他們放心了。


  甚至有人開始打算送女兒給世子為妃了。


  但就在此時,異變忽然發生。


  在駱越身側和身後,那幾十名本應該負責保護他的衛士,忽然之間發作了起來。


  有人抽出佩劍,大喊一聲:“漢朝狼子野心,意欲吞並閩越,為保先王宗廟,吾等不得不漸血三步!”


  立時,這數十人立刻就拿著武器衝了上來。


  首當其衝的,就是越王駱越,他被一柄長劍直接砍翻在地上,鮮血從背上流了下來。


  其次,就是在駱越身側的那個宦官。


  他的腦袋被一柄長劍削飛,鮮血噴湧而出,漸了滿地。


  接著,這些人就衝向了駱郢。


  好在,駱郢年輕反應快,最重要的是他受過麵對忽然襲擊的訓練。


  在這刹那,他將身子在地上一滾,躲過了刺客的劈砍。


  這時,護送的漢軍終於反應過來。

  上百名衛兵立刻抽出腰間的武器,組成一個戰鬥隊形,衝了過來,將這些刺客全部阻截住。


  這一過程加起來不過半分鍾,電光火石一般,整個場麵就變了。


  先前,還沉浸在回家的喜悅之中的駱郢更是一臉鐵青,膽顫不已。


  而他那個今才見到的父親,此刻卻已經躺在了血泊之鄭


  忽然的變故,讓他束手無策。


  就在這時,一個穿戴著甲胄的漢軍軍官走到他麵前,扶起他,道:“世子,有逆賊謀亂,請世子立刻入軍陣之中!”


  幾乎就是在同時,駱甲就已經站起身來,抽出自己的寶劍,對著全體閩越人喊道:“漢朝人卑鄙,殺王害我閩越,我聽到傳言,漢朝皇帝甚至想將我閩越各族全部都抓去他的工坊裏為奴!”


  “諸位貴人,閩越的臣民們,保衛家邦!”


  許多人都不明所以,麵麵相覷。


  由於角度問題,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具體經過是怎麽回事?


  他們現在隻知道,自己的大王倒在血泊之中,而披甲執銳的漢朝軍隊,卻已經嚴正以待。


  現在被駱甲這麽一鼓噪,許多人都開始懷疑起來。


  也就是這麽一猶豫,上千名全副武裝的閩越士兵,就已經拿著刀劍,聚集到了駱甲身側。


  此時,駱甲意氣風發,為自己的智謀感到驕傲。


  今,在場的閩越各族人起碼有二三十萬之多。


  而漢朝人有多少?

  算是雜役,撐死了也就三四千。


  二三十萬打三四千,他穩操勝券——隻要鼓噪起閩越人就可以了。


  但是……


  等了好一會兒,駱甲猛然發現,情況似乎有一些不對勁。


  那些本應該與他一起拔刀麵對漢朝饒閩越各部,仿佛跟遇到瘟疫一般避開了他,而不是如同想象中一般,為他為伍。


  可他明明記得,自己這些一直在撒播漢朝人在西南群山以及交趾叢林幹過的事情啊。


  而閩越各部,大部分在嚴格意義上來,都屬於那種野人生番。


  他明明記得,許多部族首領都——假如漢朝人果然如此,那他們寧死也會反抗。


  但現在是什麽情況?

  “駱甲!”


  正在猶豫中,駱甲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扭過頭去,卻發現是他的老對頭,越衍候吳陽。


  “你大逆不道,謀害使,弑殺大王,罪在不赦,還不快快棄械投降?”一身甲胄的吳陽,帶著數百名甲兵,走出人群大喝著。


  他看著那些跟隨駱甲的士兵,嗬斥道:“爾等為賊子蠱惑,若棄械投降,可免一死!”


  若隻是一個越衍候,駱甲還有希望。


  但問題是——周圍各部的貴族,也都帶著人,圍了過來,一個個麵帶憤怒。


  看到這個情況,駱甲隻覺得胸中一陣堵悶,一口鮮血猛的噴了出來。


  他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但他永遠也不需要去想了。


  因為,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一柄利刃刺穿了胸膛,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畔道:“大漢繡衣衛都督尹公托我向您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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