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節 藝術(2)
“貴使說的不錯!”主父偃緩緩起身,張開雙手,長身作揖:“吾中國自古確是禮儀之邦!”
“左傳曰: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故曰華!”
“不過……”他眼中閃過一絲嘲諷:“貴使應該聽說過,吾國還有一句話,這句話就是……”
他眼中猛的露出凶光:“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
他麵朝未央宮方向拜道:“方今吾中國聖天子在位,四夷不來俯首稱臣,納貢道賀,反欲與聖天子齊平,此何道理?”
“自古天無二日,地無二主,中國有聖人出而八方來朝,**盡臣,此古之真理也!”
呼衍哲哥好險沒有被這個漢朝官員的無恥嘴臉氣炸。
匈奴人自古就沒有臣服過中國。
自冒頓單於以來,匈奴與漢之間的關係,更是通過了數十年來的外交往來,得以確定。
是哥哥和弟弟之間的關係。
其中,匈奴是長兄,漢是幼弟。
現在,漢朝人才打了幾次勝仗,就要將這一切和親條約全部撕毀,更翻臉不認人,推翻了數十年來的漢匈關係。
不僅如此,漢朝人還野心勃勃的想要騎到匈奴單於腦袋上,讓匈奴人俯首稱臣?
這怎麽可能!
呼衍當屠覺得,除非匈奴人死光了,不然,這個事情絕對不會發生,驕傲的匈奴勇士,永遠不會接受漢朝這樣蠻橫無理的態度!
但……
呼衍哲哥哪裏知道,中國自古如此,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這不僅僅是士大夫們的野望,也是這個國家的特性。
從沒有人能讓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放棄他們的遠大誌向。
這個國家生來,就擁有著統治世界,主宰寰宇的氣質和使命。
而中國,也確實有著這樣的底氣和底蘊。
整個已知世界,除了諸夏文明圈,可還存在第二個文明形態?
沒有!
別說文明形態了,就是擁有自己文字和製度的異族和異文明也是零。
當然了,曾經確曾有過種種與諸夏文明不同的其他文明,曾經在曆史的長河之中,出現過,存在過。
但,最終,諸夏文明都完全的消化和同化了這個文明。
化夷為夏!
就像曾經輝煌的巴蜀文明,三星堆的建造者。
也如曾經與炎黃始祖作戰的九黎。
也像曾經與夏後氏、殷商糾纏千年的東夷部族。
但今天,這些曾經的對手和敵人,都已經是諸夏的一分子了。
再無隔閡,再無敵對,再無流血。
呼衍哲哥不知道這些,他就自然無法理解,這些隻屬於中國的驕傲。
自古聖王出,八荒**,唯我獨尊!
一切夷狄與蠻子,除了感化聖恩外,沒有其他任何選項。
況且,對現在的漢家而言,呼衍哲哥或者匈奴單於的想法,無足輕重。
中國的崛起和統治天下的步伐,已經是不可阻擋。
匈奴騎兵,就算開掛,都不能再逆轉這一過程了。
因為,漢匈的體量、國力以及資源之間的差距,已經大到了無法彌補的地步!
所以,主父偃的底氣很足,足到他的自信心無比爆棚。
想當年,匈奴強盛的歲月裏,尚且有著儒家的先驅和先鋒深入草原,給匈奴部族的貴族洗腦和宣揚中國文化。
至於現在?
中國士大夫們已經不再需要遮遮掩掩,躲躲閃閃,不敢在匈奴人麵前展現自己的文明和文化的先進性了。
現在,已經到了諸夏文明主動出擊,全麵入侵和洗腦匈奴和其他任何草原部族的時候了。
變夷為夏這種事情,可不止儒家有興趣。
縱橫家也同樣有興致。
不過,不同的是,儒家是想用溫情和懷柔以及道德,感化夷狄,使之仰慕中國,自動歸附。
這種辦法的好處在於,隻要成功,就沒有任何後遺症。
但縱橫家沒有這麽好的耐心。
所以,他們幹脆就用三寸不爛之舌,極盡可能的去羞辱對手,打擊自己的對手,讓他喪失信心,喪失對自己的國家和民族的信心。
從而產生自卑感。
而這種自卑感一旦產生,就可以趁機推銷自己的那一套了。
這一套做法,簡單粗暴,成功率非常高!
曾經,範睢張儀仗之行走天下,無往不利。
但,對國力的要求非常高!
一般來說,必須要擁有對對手的碾壓性的優勢,才能奏效。
不然,也隻能是妄自浪費口水。
這也是縱橫家近幾十年來衰弱和消亡的原因。
沒有了舞台,再好的演員也沒有人知道。
失去了球場,哪怕是喬丹,也隻是路人。
但現在,隨著高闕之戰落下帷幕,主父偃知道,屬於縱橫家的黃金時代,再次降臨了。
持節出使,遊走萬國,出入敵國宮廷之中,以三寸不爛之舌,挑撥離間,靠著一雙洞徹人心的眼睛,威逼利誘。
兵不血刃,既解百萬之師,舉手之間,讓忠良絕望。
這就是縱橫家。
對世人來說,屈子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是憂國憂民的士大夫典範。
而對縱橫家來說,屈子,就是他們的驕傲和最大的榮譽。
還有比什麽可以比的上,靠著一張嘴巴,讓敵人君王自毀長城,讓忠臣流淚,讓義士流血,更能彰顯自己的本領的?
沒有了!
所以,主父偃幾乎沒有給自己的對手任何反應的時間,他跨前一步,提著綬帶,說道:“且夫,匈奴無禮儀,無文教,無製度,無文字,匈奴單於猶如禽獸一般……”
“吾聞匈奴俗賤老人,不養父母,兄弟父子姊妹之間,亂輪無度,是故上帝震怒,使匈奴人人有罪,戶戶遭災!”
“是故,匈奴人矮小粗鄙,子嗣之間,畸形無算,甚至就連單於子嗣,也無有能活至成年,真是奚甚可哀!”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讓呼衍哲哥和其他兩位使團成員都是無言以對,甚至都找不到反駁的言論。
想當年,匈奴強盛之時,在中行說的主持下,也被漢使拿著匈奴俗賤老,不養父老加上關係混亂,收繼婚和家族內部亂X行為,噴的幾乎生活不能自理。
最終隻能靠著耍無賴和用暴力恐嚇,才阻止了這場大討論。
但其後,匈奴人自己也感覺這麽做確實很不好。
就開始了一係列的改革。
但改來改去,都隻是在表麵上,維係在高層。
至於中下層,根本不曾觸及。
所以,匈奴人的嬰兒畸形率和母嬰存活率非常低,所以,匈奴的中下層牧民,幾乎沒有能活到五十歲的。
生活在匈奴,可能還沒什麽感覺。
但到了漢室,這種強烈的對比和比對一下子就顯現出來了。
哪怕是呼衍哲哥也不得不承認,匈奴與漢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文明和民族。
在文明方麵,漢朝確實有資格指導和教育匈奴。
況且,如今漢朝強大而匈奴衰弱。
漢軍已經控製了榆林塞,掌握了陰山。
這意味著駐紮陰山的漢軍騎兵,向西可以攻擊祁連山和胭脂山,向北可以進入浚稽山,乃至於越過瀚海,直抵狼居胥山。
除此之外,匈奴的祖宗陵寢之地,冒頓和老上單於的安息之所龍城在事實上,已經完全進入了漢騎的攻擊半徑之內。
要是惹毛了漢朝人,漢朝騎兵兵出陰山,不管是攻打祁連山,與匈奴爭奪河西,還是攻擊浚稽山,將整個幕南截斷,甚至攻擊龍城,把冒頓和老上單於從墳墓挖出來。
都是現在的匈奴所無法阻止的事情。
現在,匈奴人終於嚐到了十幾年前,他們全盛時期,居高臨下,威脅著漢家邊塞和長安時,漢家軍民的感受了。
而且,與當年的漢室相比,匈奴現在所能擁有的籌碼,幾乎為零。
匈奴騎兵既打不過漢朝軍隊,也沒有能對抗和牽製漢朝神騎的部隊。
這等於匈奴現在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漢朝人在他們身上予取予求。
既不能反擊,也不能反抗。
因為那是送死。
除了逃亡和撤退,用空間和土地換時間,幾乎沒有別的選擇了。
可是,匈奴現在已經丟了河間地,丟了高闕,丟了陰山。
再丟河西嗎?
那西域就要落入漢朝軍隊的打擊半徑之內!
放棄浚稽山則等於放棄幕南。
甚至龍城……
而單於敢不要河西,不要浚稽山,不要龍城嗎?
再說,繼續放棄的話,匈奴最終要放棄多少地方才能避開漢朝的攻擊?
在已經清楚的知道了,哪怕殺死且之,漢朝人的前進步伐也不會有阻礙後。
呼衍當屠不得不去思考另外一個問題。
一個給漢朝跪下來,哀求和平的問題。
所以,他根本不敢反駁主父偃的質問,更別提與之辯論了。
他就像一個做錯了事情被老師狠批的學生一樣,隻能低著頭,默不作聲。
這讓主父偃心裏大爽。
更讓外麵的圍觀群眾在得知了此事後大呼過癮。
許多人都在心裏想著:你匈奴也有今天?
一種複仇的爽快感,油然而起。
但,呼衍哲哥卻沒有別的辦法。
因為弱國無外交。
在強大的漢室麵前,作為單於的使者,他必須委曲求全,必須為了大局考慮。
哪怕他知道,其實就算自己跪下來了,漢朝人該進攻還是會繼續進攻!
但他根本不敢擔起挑起漢朝君臣怒火,導致匈奴毀滅的責任。
他隻能在心裏告訴自己:“為了大匈奴,我必須忍辱負重!”
卻不知,在主父偃身後的屏風後麵,還坐著幾個畫師。
他們正拿著炭筆,將此刻的場麵,繪成圖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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