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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節 酷吏(2)

  “將此人頭顱吊起來,掛到旗杆上,懸首示眾,好叫天下人知曉,殘民之官、害民之官,是個什麽下場!”王溫舒對著左右下令。


  左右隨從,卻還一副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模樣。


  他們都被嚇壞了!


  河南郡,塞於天下之要,兼有水陸之利,自古就是中國膏腴,富庶甲於天下。


  多年以來,漢室朝廷對於河南郡,主要就是以安撫和拉攏為主。


  哪知道,先是來了個郅都,殺了個血流成河。


  如今又來了一個天使,看模樣,也是要大開殺戒。


  這河南郡何其無辜啊!

  王溫舒看著那些已經有些呆滯模樣的河南郡官員,鼻子裏哼了一聲。


  那些人如遭雷擊連忙手忙腳亂的開始忙活起來。


  王溫舒卻是提著還在滴血的劍尖,一步步走下道路,走下田埂,來到那已經被嚇得跪在地上,連動都不敢動的任戊麵前,毫無人性的看了對方一眼,道:“仗勢欺人,為虎作倀,某也留你不得!”


  說著,就是一劍,刺穿了對方的胸膛,然後一腳將之踹到田間的泥土中。


  田間的百姓,卻是都被嚇壞了。


  一個個把頭低在泥土裏,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王溫舒見了,也是歎息了一聲。


  這些百姓,被任家折磨的太久了,折磨的太深了。


  就像溪中的鵝卵石,已經沒有了所有的棱角和尖刺。


  若在關中,這樣的情況,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

  關中的農民,也不可能被人如此折磨,視若豬狗一樣的驅使。


  即使家奴也不行!

  表麵上,王溫舒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用著十分沉痛的語調道:“天子去歲的甲子詔諭,本官日夜研讀,屢屢從中領會聖意。本官愚鈍,雖領悟之聖意,不過陛下萬分之一,但卻也知道……”


  王溫舒提起那任戊的屍首。大聲的道:“天下子民,皆陛下子民!天下黎庶,皆陛下手足!爾等殘民暴紳,安敢欺陛下手足乎?”


  “朝鮮衛氏,殺漢臣民一十有七。陛下發天兵,予大罰齏之!爾等比朝鮮衛逆還厲害啊……”


  河南郡的隨行官員們,紛紛底下自己的頭顱,表示自己‘慚愧至極’。


  沒有辦法,這天使抬出了去年的甲子詔諭。


  這甲子詔諭的內容,經過這大半年的發酵,尤其是有著衛氏朝鮮覆滅作為理論基礎,如今已經成為了每一個官員必修的一道詔書。


  你可以不懂禮樂,也可以不懂法律,甚至還可以不通專業。人浮於事。


  但這甲子詔諭你要是不能背的滾瓜爛熟。


  那你就是有罪。


  可以回家種地了!

  頒布半年以來,整個漢室的官僚係統,通過層層施壓,一級監督一級的方式,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將天子的甲子詔諭精神強行灌輸進了每一個官員的大腦裏。


  在如今這局麵下,當今天子的甲子詔諭,與太宗孝文皇帝的那幾道著名詔書,構成了漢室政權的思想理論基礎。


  見著河南郡官員的模樣,王溫舒心裏略有欣喜。

  此次。他奉命來河南郡解決任氏的問題。


  他當然要辦的漂漂亮亮的,將這案子辦成鐵案。


  隻是來到河南郡,求見了郡守郅都後,王溫舒發現。這事情,並沒有一開始想象的那麽輕鬆。


  任氏稱霸宣曲縣六七十年,根深蒂固。


  宣曲縣的整個官僚係統和整個的社會階層,幾乎全被任家掌握。


  而且,任氏並不是普通的商賈豪強。


  在實際上,任家除了起家的時候。是靠著倒賣秦國官倉的儲備糧發達的之外,自其始祖開始,任氏就是以土地為根本。


  任氏不斷的兼並土地,蓄奴,同時不斷的與貴族、官員交好。


  在河南郡編織起了一張巨大的保護傘。


  這張保護傘之下,即使是郅都,幾次想對任家下手,都是投鼠忌器。


  郅都不是害怕,而是顧忌。


  顧忌誰?

  當朝宰相,長平侯周亞夫!

  任氏是河南一霸,其先祖在秦末時擔任秦督道倉官。


  掌握了秦國在河南郡的龐大儲備糧倉。


  又有著不俗的實力,天下各方都要交好他。


  在這過程中,據說,任家與故絳武候周勃扯上了關係。


  這也就罷了,周勃都已經死了,就算關係再深,跟周亞夫這庶子其實關係也不大,最多是個人情在。


  但是,另外一個人,就不能不顧及了。


  鳴雌亭候,許負。


  這是一個女人。


  一個七十多歲的,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女人!

  從她出生開始,她的身上就籠罩了神性的光環。


  她出生的那天,剛好是秦始皇二十六年秋,該年,秦滅燕、代、齊,天下歸秦,秦始皇大喜,下詔征集天下祥瑞,以作為其統一大業的吉利。


  許負,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現的。


  其父許望,當時是秦河內郡溫城縣令,據說許負出生時,手握一塊玉佩,玉佩上隱隱有文王八卦之圖案。


  更關鍵的是,出生百日,即能言語。


  真正是天生神人!

  就連秦始皇也被驚動,下詔賜許家黃金百鎰。


  許望因此給其女兒取名為莫負,莫負君王莫負國。


  然而,十餘年後,秦末天下大亂,許莫負搖身一變,變成了許負。


  而許氏,也憑借著許負的名頭,成為了溫城縣的霸主。


  這樣的情況,在秦末很常見。


  當秦崩潰時,各地官員和將軍,都選擇擁兵自守,關起門來稱王稱霸。


  而這些人的下場,自然都好不到那裏去。


  也就隻有吳苪、趙佗等寥寥數人,以梟雄之姿,能得善終。


  許家不是梟雄,也沒有一個梟雄一樣得人物。


  秦二世三年秋,劉邦與項羽開始了‘看看誰先進入關中’的競賽。


  而許氏所在溫城縣。剛剛好就在漢軍的進軍路線上。


  領著周勃、蕭何、曹參這樣的bug陣容的劉邦,一路上,雖偶有所挫,譬如在雒陽東吃了秦軍的大虧。但總體上,進展順利,至少比項羽快多了。

  至於許家,除了納城投降外,還有什麽選擇?

  當然。因為許家投降的快,所以漢初分封的時候,還是撈了點好處的。


  高皇帝親封許負為鳴雌亭候。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時,也曾封許負的丈夫斐鉞為商洛候。


  都是僅次於列侯之下的關內侯。


  在這漢家,也屬於頂級的地方豪強了。


  坊間傳聞,許負曾有恩故太皇太後薄氏,故此,太宗恩封其丈夫。


  坊間還有傳聞,許負曾有恩當朝宰相周亞夫,據說。當年周亞夫窮困潦倒的時候,是許負拉了他一把。


  坊間更有傳聞,當初,今上潛邸之時,許負曾為袁盎所邀,至長安,見今上,大驚,曰:此子乃有人主之氣。


  種種傳說,種種流言。種種事情,交雜在一起,讓許負隱隱成為了漢室天下神棍界的第一人。


  無數公卿貴族,都以能被許負相麵批語為榮。為此不惜重金。


  若非民間還有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縹緲,更加神秘莫測的司馬季主,這許負就可以成為算命界的女王了。


  而這宣曲任氏,有個女兒,嫁給了許負與斐鉞的次子斐文。


  除此之外。斐鉞的長子之女,嫁給了河內豪族郭氏,郭氏有個女兒,就是現在任家的主母。


  這些關係錯綜複雜,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絡。


  即使郅都,也不敢下手。


  因為,萬一傳聞要是真的,那就要得罪丞相,得罪太仆,甚至於得罪天子了。


  在沒有天子的命令的情況下,郅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但王溫舒就不同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別人是擔心,動了任家,惹出了許負,許負又牽連出袁盎、周亞夫這樣的巨頭,而且,許負身上的神秘光環,也是她的護身符。


  畢竟,國人迷信,對於神神叨叨的事情,哪怕是自己不信,也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萬一要是真的,豈非獲罪於天,無可禱也?


  但王溫舒怕蛋!


  他當遊俠的時候,挖過人家祖墳,在荒野裏用錘頭殺過人,更將其屍首丟在林子裏給野狗咬。


  假如真有鬼神,他王某人早就死了!

  至於周亞夫、袁盎?

  旁人畏懼,出身繡衣衛的王溫舒卻是一點畏懼也沒有。


  作為天子鷹犬,王溫舒眼睛裏除了天子外,餘者皆不放在眼裏。


  更別說,要是真能牽扯進袁盎、周亞夫,不說把這兩個巨頭拉下馬來,單單就是借著這個事情,掀起輿論風暴,對王溫舒來說,都是大有裨益。


  到時候,天子眼中,自己是孤臣、忠臣。


  輿論眼裏,他是不畏強暴,不懼強權,為民做主,伸張正義的君子。


  隻要想想這樣的未來,王溫舒心裏,就舒坦無比!

  所以,他今天的行為就很好理解了。


  一切都是為了向上爬,一切都是為了升官發財。


  而想要向上爬,想要升官發財,就必須要做出成績,讓大家都注意到自己。

  還有什麽比堅定不移的執行陛下的甲子詔諭,鏟除貪官汙吏,不畏強權,甘冒奇險,更能抓眼球的?


  至於死的那個官員?

  誰會關心一個死人的想法?


  就算要怪罪,恐怕也沒人能指責一位忠於天子,堅決執行天子意誌的忠臣!

  隻是……


  王溫舒的目光投向遠處的南方。


  “比起我來,張湯的起點,就真是高了不知道多少了!”


  “他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宛城了吧……”


  …………………


  如王溫舒所想,張湯此刻,已經在宛城城外。


  作為新任郡守。


  張湯的上任隊伍有些龐大。


  除了天子賜給他的四百名羽林衛將士外,張湯的姻親田氏,還為張湯準備了三十多位在去年考舉時被刷下來的士子,這些人雖然被刷下來了,但業務水平都還可以,做個書吏或者刀筆吏是綽綽有餘了。


  除此之外。還有著十多位自願跟隨張湯前來南陽開疆拓土的法家士子。


  這些人將成為未來張湯在南陽郡大展拳腳的心腹。


  少府那邊也派了一百餘位技術工匠隨行。


  這些人將負責在南陽郡建立起基礎的水利灌溉設施和水車係統,同時為下一步的少府工坊遷移做準備。


  看著南陽郡的郡城,高大的城牆,張湯也是意氣風發。


  二十餘歲。就身居郡守,兩千石封疆大吏。


  任誰都難保翹尾巴。


  但張湯在新豐縣做過一年多縣令,知道,作為親民官,最重要的事情。有兩個。


  第一個,找出治下的豪強大族。


  第二個,甄別出這些豪強大族,那些是可以合作的,那些是必須鏟除的。


  能合作的,要拉攏,要給好處,讓對方願意為你賣命。


  不能合作的,直接全殺了,土地財富統統沒收!


  這樣。政令才能暢通無阻的抵達基層任何一個角落,讓百姓都清楚,你這個當官的,要做到是什麽事情,有什麽計劃,然後才能充分調動起所有的人力物力,全境上下,萬眾一心,朝著一個地方使勁。


  這套執政思路,也是法家在漢室實踐了幾十年後。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


  用一個詞來概括,就是鐵腕。


  隨手翻了翻一路上與寧成討論的曆年南陽郡地方上報朝廷的奏疏,張湯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寧成是南陽郡的本地人,同時還是張湯此行的副手。


  假如寧成所說沒錯的話。


  這南陽郡。若不行酷法重典,是很難做到跟他在新豐令任上時一樣的情況了。


  甚至,就連天子交代下來的任務,都很難完成。


  而完不成天子的任務,張湯知道,這南陽郡郡守的位置。可能就是他仕途的巔峰了。


  “明府,南陽郡上下官吏,與地方名流,已在宛城外三十裏,恭迎明府到任……”車外,傳來了寧成的聲音。


  “來的都有誰?”張湯淡淡的問著。


  “回稟明府,闔郡上下,名流、豪紳以及列侯、關內侯,皆在!”寧成說著就遞來了幾封拜帖。


  能給郡守遞拜帖的,除了漢家功臣,列侯之後的,又能有誰?


  漢初,在南陽郡共有四位列侯封國。


  但是,與列侯階級一樣,五六十年下來,風吹雨打去,總有些列侯家族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失國或者絕嗣。


  南陽郡四位功臣列侯中,涅陽候就是這樣的一個悲劇。


  但張湯並不關心這些人。


  列侯?


  在長安他見多了,連平陽侯曹氏,張湯也打過交道。


  隻能說,祖宗英雄,子孫卻不過如此而已。


  隻是,表麵上的文章還是要做一做的。


  張湯收起那些拜帖,然後問道:“寧都尉,以你之見,這暴氏與楊氏,誰更合適拿來祭旗開刀?”


  暴氏與楊氏,都是南陽豪強,兩家在南陽郡根深蒂固,宛城之中的胥吏,大半都與這兩家有著種種關係。


  想要當南陽郡的主人,這暴氏與楊氏就得拿一個出來祭旗,立威。


  不然,這郡中上下都不會知道,這南陽郡真正當家做主的人是誰。


  至於,這暴氏與楊氏,現在一沒得罪張湯,二沒表示任何意見。


  若是到任後,可能這兩家還會鞍前馬後的小心伺候。


  這就不在張湯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對法家來說,上任不殺人,不殺一隻老虎來立威,這怎麽行?

  而且,最好是殺一隻大老虎,能讓全郡上下都為之震撼,從此服服帖帖,不敢有異議的大老虎。


  況且,這暴氏與楊氏,無論是殺了哪一個,都是死有餘辜。


  這兩家手上沾著的罪惡與血汙,足夠他們死一百次,一千次了!

  “當然是暴氏了!”寧成斬釘截鐵的答道:“暴氏主政南越三十餘年,上上下下皆是暴氏羽翼,不鏟除了暴氏,我等之令,恐怕連宛城都出不了!”


  胥吏出身,寧成比所有人都更了解,控製了南陽郡上上下下的衙役和底層官僚的暴氏有多可怕。


  相反,一直以來隻是在中上層混的楊家反而有一定的拉攏空間。


  “善!”張湯點點頭,不置可否的道:“就暴氏了,寧都尉你吩咐下去,讓羽林衛準備好,聽我號令,即動手!”


  對張湯來說,不管是暴氏還是楊氏,都是一樣的,必須要鏟除的。


  無非是那個先死,那個後死而已。


  不殺了這兩個家族的主要成員,把他們的勢力連根拔起,將來的政務,就要受人挾製。


  不殺了他們,拿他們的腦袋和罪行來立威,又如何讓全郡上下信服?

  不殺了他們,將他們屁股下麵的官位和權柄分給隨同自己的親信,去那裏找那麽多官職和差事來安插自己人?

  張湯的思維,簡單而清晰,明確而堅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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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2/24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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