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窗影
漫步在眠梨台的繽紛小路上,長公主帶著直光沐及一班朝臣遊覽了約莫半個小時,直至穿過梨花林步入曲閣,春雨便自烏雲中淅淅瀝瀝地灑了下來。在妖法控製的眠梨台中,這樣的春雨每個月便下一次,一下便是斷斷續續的兩三天,這也是長公主的安排。
??清雨綿綿的黃昏裏,眾臣坐在曲閣中的宴廳裏再開夜宴。
??黃昏輝煌而絢爛,在烏雲外的天際留下了一絲橙紅色的光線。古樸的宮燈在晚風中緩緩搖擺著,將推杯換盞的眾臣子映照得個個紅光滿麵,觥籌交錯之間,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外界塵世的寒冷。
??慵懶地依靠在引枕上,長公主帶著愜意的倦容看著其樂融融的臣子們,頗有些“太守之樂其樂”的意味。直到半夜時分,她才在遊惠的攙扶下離開了宴廳。眾臣見此,便相繼一一告退,各自打道回府去了。
??額哲因為掛著禮部侍郎的銜職,還要操持正旦和初二的大朝,所以便臨時住進了曲閣的臥室裏。時至月及中天,載滿了雨水的片片殘雲被月光灑滿了優柔的光彩。
??月下春雨淅,這樣光怪陸離的景致可能隻有妖精居住的鬱宮才能看到了。
??“君願齊人雙香守,妾苦楚雨盼歸愁……”
??背手站在臥室的陽台上,額哲披著浴袍,呆呆地望著春雲環繞著紅色月亮。一時間,長公主白天提到的詩詞,在他心中翻騰了起來。
??“長公主,這是在逼著射姑國做單選題啊。”
??“額侍郎!”就在額哲暗自思索的時候,隻聽身後一陣敲門聲,丹淵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聽此,額哲撓了撓頭,不耐煩地走到臥室門口,扭開了門。
??“嗨~”站在門前,醉醺醺的丹淵讓白子青攙扶著,麵目微紅地嬉笑道:“請問需要上門服務嘛?”
??“王爺,您怎麽又醉成這樣?”開門將他們二人讓了進來,額哲扶著丹淵躺到了床上。
??“別提了,席間和夏元零對吹,又喝趴下了。”白子青說道,“這小子,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額哲:“子青你也不管管他,就任由他這樣胡鬧。”
??白子青:“我又不是他娘,再說你剛才也在宴席上,你怎麽不管?”
??還沒等額哲回話,躺在床上的丹淵一個打挺坐了起來:“我都老大不小了,你們還管什麽管?”
??“躺下!”反手將丹淵推倒在了床上,白子青疲倦地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老額,你是不知道這幾天的情況。你剛剛離平,咱們這位爺就被馮雲院派來的刺客給抓了,一直拎到象原才撂下。”
??“這事我聽劉樰說過了,不過仔細想來,倒也蹊蹺。”額哲問道,“馮雲院既然派了刺客,怎麽隻是抓他卻不殺他?而且馮雲院現在身處北境,他為什麽不往北竄,而是要往南方的象原省去呢?”
??窸窸窣窣的雨聲輕打著屋簷上的瓦片,在泥土的芬芳中濺起、散落。在臥室內,三人一時間陷入了沉默。背靠著牆看著他們二人,隻見丹淵有些尷尬地撓著後腦勺,而白子青則不住地拿眼瞥著丹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那個……”不約而同地,丹淵和白子青兩人同時張開了嘴,一見對方有話說,便又都沉默了下來。
??見此,額哲打了個哈欠,搖著頭坐到了落地窗旁的藤椅上。
??“你們二位,有話就說罷。咱們君臣都相處了十幾年了,還有什麽話不能說。”
??“好吧……”清清了沙啞的嗓子,白子青轉過頭去,看著丹淵說道,“王爺,有件事,微臣要向您請罪。”
??“新鮮了,教官也會自稱微臣了。”聳肩笑了笑,丹淵說道,“總部請講。”
??“是。”
??說罷,白子青站起身來,雙手拱合於前,“王爺,您還記得上次,您說存在硬盤裏的電影都消失了麽?其實當時是因為咱們去省城開會要存文件,內存不夠了所以就把您的所有電影都刪了。”
??“嗯?!”
??白子青:“你別動怒,我看那個文件夾的命名是‘不太重要的學習資料之青春訓練手冊’,既然不太重要那就直接刪了吧。不過真的好奇怪啊,電影為什麽會放在學習資料的文件夾裏呢?”
??丹淵:“不、不為什麽,我說教官,那個視頻……你、你點開了麽?”
??白子青:“隨便點開了幾個,好像有什麽‘FBIARNING’,開頭都是兩個姑娘……”
??“子青,別說了。”掐著太陽穴朝白子青揮了揮手,額哲黑著臉說道。
??白子青:“大家都是相交十幾年的君臣了,還有什麽話不能說?”
??額哲:“別揣著明白裝糊塗,我指的不是這件事。”
??沉默中,臥室之外雨聲漸息,臥室之內一片肅靜。
??紅著臉輕咳了一下,丹淵抬眼看了看白子青:“教官,那個陸人甲,到底是誰?”
??白子青:“既然王爺知道了,那微臣就實話實說了。當時南章劉雪瑞入平探望微臣,正趕上王爺駕臨寒舍。那個陸人甲,其實就是劉雪瑞情急之下變幻出來的。她為了轉嫁矛盾,所以自稱是馮雲院派來的刺客。”
??丹淵聽了,眼中閃過一絲紅光:“那你為何不早報?”
??白子青:“微臣當時飛在象原的省界山外,看見劉雪瑞已經變回了原形,且和王爺好一陣閑聊。心想既然王爺已經知道了底細,也就不再多嘴了。”
??丹淵:“我知道是我的事。你私會敵將不說,還謊稱是你的男朋友,致使我險些被殺,事後又不呈報。這事不能就這麽輕易放過。”
??白子青聽了,雙手背在身後,直直地站在丹淵麵前:“微臣知罪,請王爺責罰。”
??雨水聲中,丹淵看了看坐在一邊的額哲,無奈地歎了口氣:“這事,等回平州後再和你細談。”
??“是。”
??作為君主,懷疑臣子是一種本能。如果一個君王因為偏愛和懶惰放棄了這種本能,則很可能會落得像唐玄宗一樣的下場。但對於眼前的這個女性,丹淵總是狠不下心來去懷疑她。白子青,這個占據了他絕大部分思緒的人擁有著複雜的身份:初戀、教官、朋友、臣屬、心腹……這些諸多的身份,無論哪一個都對他至關重要。
??夜半三更之時,丹淵總會因為這些矛盾的思緒久久不能入睡。
??白子青私下見過了劉雪瑞,這代表著什麽?丹淵不敢往壞裏去想,這倒不是因為擔心白子青的反叛會帶來什麽惡劣影響,更重要的,是他害怕會失去這個能和教官嘻嘻哈哈的世界。
??“最近的旁白真是越來越愛廢話了。”丹淵抱怨道。
??額哲:“旁白的事您就不要吐槽了,先說說您當時和劉雪瑞談了什麽吧。”
??“是啊,我今晚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說著,丹淵站起了身來,邁步走到了陽台上,“公延,你還記得在忠王府的時候,你提到在廣仁十七年時,有南章使臣被扣押殺害這件事麽?”
??“這個自然記得。”
??“你說那人姓劉?”
??“是的……”聽了這話,額哲眉頭一皺,“王爺,你什麽意思?”
??淡淡地看著額哲和白子青,丹淵拿起了茶盞來,輕輕吹了一下上麵的熱氣:“據劉雪瑞說,那人叫做劉國柏,是時任章廷建南將軍,也就是劉雪瑞的父親。”
??“這……”
??和白子青對視了一番,額哲的雙眼立馬慌亂了起來。
??在低頭沉思良久後,他輕歎了口氣,目光移向了丹淵:“這……也不是不可能。劉雪瑞當年突然馳返南章,給出的理由就是為父奔喪。幾天之後便率部北犯,從時間人情來看,確實說得通。”
??“但偏偏還有說不通的。”丹淵說,“那天她和我講,殺死劉國柏的不是宗文鄉,也不是忠王,而是我父親平孝王。”
??白子青:“我記得公延說過,劉國柏當年出使,一路經慶寧寧王府、安和安王府、平州平王府而上,還沒到成光就被宗禮寺扣押。當時南北溝通沒那麽通暢,劉國柏又是密使,如果有人嫁禍我們,說是劉國柏未曾出府,而是被平王府扣押殺害了,於理確實能夠自圓。”
??“關於這個嫁禍者,我猜無外是忠王丹理、宗文鄉,或是南章李璟。”額哲說道,“當然,現在最關鍵的是馬上澄清真相,免得劉雪瑞被蒙在鼓裏被人家當槍使。”
??丹淵:“那天在省界山的時候,我已經和她解釋了很多次,隻是她完全聽不進去。”
??白子青聽了,邁步走到了麵對著窗戶的丹淵身後。
??落地窗的窗影上,君臣二人的麵容被雨珠折射得有些模糊。在少頃沉默後,白子青深吸了口氣,開口問道:
??“王爺,你那天晚上,都和她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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