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豐厚土壤(3)
“第一，政府…”朱中道一陣急喘，雙眸中沉思和抉擇交替，突然果斷開口：“每次開會都鼓勵我們，法製護航、最優政策、還有無縫隙的服務，是企業創新發展的豐厚土壤…”
??朱陶連忙點頭安慰：“已經向區裏市裏都如實反映了，他們理解是流動性暫時緊張。李區長今天親自來過，說昇實是南都的明星企業，肯定按最優政策，呼籲大家給我們一點時間。省政府牽頭成立了昇實債權協調委員會，肯定會有辦法的。爸你放心吧。”李區長不但來過還出了意外，這個就不說了。周主任在旁邊一個勁地使眼色呢。
??朱中道不顧周主任的連聲勸解，固執地半撐著身體，眼中繼續織進了糾結、遲疑、還有一絲傷感：“第二，葉端直…”
??朱陶楞了楞，找瀚迅？對啊！他們造得出“李白18”，就能修好“美國超人”啊！關其雨都能看出問題，何況號稱“民用機器人小侯爺”的李侯、何況縱橫全球機器人市場的葉端直？不過那天在發布現場的一幕…朱陶有一刻失神。她在顫抖她在哭泣，明知道她丈夫就在旁邊、明知道不該自己管，可怎麽能袖手旁觀？
??“不要，感情用事，”朱中道說的斷斷續續，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勸兒子：“昇實，生死關頭，八萬員工…”
??“好，爸爸你放心。”聽到“八萬員工”四個字，朱陶再不猶豫。八萬個人、意味著八萬個依賴昇實生存的家庭！朱中道閉上眼睛，低低地歎氣，斷斷續續的聲音沉重而悲傷：“要是人生能重來一遍，我不會走這條路，太難了。那時在珠江路，八個平方的小門麵，晚上收工了斬座鴨子、開兩瓶啤酒，適意啊…我搞烏得了…陶陶，還要連累你…跟政府好好講，今年美國這個情況，我實在麽得想到，辜負了南都城這片土壤…”
??朱陶紅了眼眶，握緊父親的手，隻說：“爸你放心！”都說好漢也怕病來磨，記憶中父親永遠是意氣風發鬥誌昂揚的，現在躺在病榻上，又是後悔又是自責，連珠江路八個平方也變得美好了！不過豐厚的土壤並不是客套話奉承話，幾十年的商海閱曆讓他看好南都的客觀條件、有了足夠的信心勇氣去拚去幹，然而現在折戟沉沙陷入困境；美國發起貿易摩擦是沒想到、“美國超人”出現致命缺陷是意外，但昇實內部的問題呢？不求創新的陳舊經營模式、多年不變的老套路漸漸失去核心競爭力，發展所需的動能在哪裏呢？朱陶陷入了沉思。
??產房外的關其雨並不知道朱家父子的對話，呆呆坐著聽婆婆數落，李侯小時候何等聽話何等乖巧，結婚之後不愛回家、現在幹脆看不到人影等等。關其雨想說不是“結婚之後”、而是“進了瀚迅之後”，可是侯華滔滔不絕地說得正在興頭，何必打斷她的興致？更無可能改變她的觀點。關其雨隻覺得累。婚姻走到這一步、家庭走到這一步，夢想中三口之家自由自在的生活，是再也不能有了吧？也許，帶著小寶母子兩人自由自在地生活？關其雨為腦中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離開李侯嗎、永遠離開他嗎？
??其實有什麽分別，離開的或許隻是陳閣老巷大屋，他根本就不在。
??“李媛家屬！誰是李媛家屬？”產房的門突然打開，一個護士站在門口喊。侯華連忙奔上去叫“我是我是！”護士瞥了眼說：“就你嗎？直係家屬呢？”
??“我是她媽！”侯華愣了愣：“還不夠直係？”
??“病人丈夫呢？”護士冷冷地，滿臉疲憊。人民醫院的產房大約是世界上最忙最累的地方，有好事者統計過，平均每小時出生十一點七個嬰兒，且24x7，節假日無休，所以護士醫生又累又乏，能怎麽要求呢？
??“我女婿在出差…”侯華急急忙忙地解釋，自己也覺得弱，出差！是理由嗎？老婆生孩子了還出差！好在護士沒有追問，目光在她身上轉了轉說：“生了個男孩、七斤四兩。不過李媛的狀態不大好，主任建議轉去內科。”
??“太好了！”侯華聽了前半句正在歡呼，聽到下半句忙又追問：“怎麽不好？要去內科？那就趕緊轉啊！”
??“這個我們決定不了，要家屬拿主意的。”護士連眉毛都沒動，有氣沒力地招招手。關其雨記得送李媛進來的時候就是這個護士接的，一直沒見她出來過，那麽到現在至少一天一夜搞不好更長時間沒休息了，這樣的工作強度下難道還要她喜笑顏開？李侯也一樣啊，沒日沒夜地思考研發，在腦子裏擺方案，“圖靈思維”轉到幾年後了吧？是自己太奢求了，家也好愛人孩子也好，他哪裏顧得上呢？
??胡思亂想中隨婆婆走到李媛榻前，她閉著眼臉色蒼白，因妊娠而浮腫的麵部身體看起來都胖乎乎地，手指按下去，一按一個坑。枕邊擱著個緊緊包裹的嬰兒，正打著哈欠，小嘴嘟得圓圓的。侯華不知怎麽就哭了起來，撲到女兒身上落了一床眼淚：“媛寶，你受苦了！”
??李媛不動，反而是旁邊的嬰兒睜開了眼，烏溜溜地望著半空，澄淨得正象冬季紫霞湖的一汪碧泓。李家人的眼睛啊！關其雨不由自主地往上跨了一步。
??“你看，產婦就象睡著一樣。叫她喊她都不動。”護士急匆匆地說，帶著焦急更多是疲憊：“我們量了心跳呼吸血壓連B超都是好的，內科主任來會診了也說是好的，人應該沒事。你們家屬決定，是推到病房休息？還是再做些檢查？還是轉到其他科室或者其他醫院？”
??“問我們我們怎麽曉得！”侯華帶著哭腔憤怒地說：“你們醫生不該拿主意嗎？轉院，你想起來講的！在你這好好地生孩子，幹嘛轉院？我們哪塊都不去！”
??“我們是產科，孩子大人都平安。”出來了一個高個子中年醫生，看起來同樣疲憊不堪，一邊脫著手套一邊說：“這個病人的情況我們醫院從來沒碰到過，象是累睡著了一樣，剛才請內科主任會診看過了，生命應該沒危險，什麽係統都正常，可就是叫不醒，保險最好還是再查一查，這邊CT、核磁共振的單子都開好了，直接去繳費檢查就行。”見侯華遲疑又說：“或者先推到病房休息，注意觀察，說不定睡一會兒也就醒了。”
??侯華第一個反應是取出手機打電話，寂靜的產房中清晰地聽到手機中“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的應答聲、機器的自動應答聲，兩次都是。侯華恨恨地語音留言：“卓遠！李媛不好了！醫生講不曉得阿會醒！你到底什麽時候到，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嗎！”還是無人搭理，侯華隻好轉身求助地望向關其雨，這麽大的事情、能商量的居然隻有媳婦！自己一直輕視一直不滿、至今升不了副高、籠絡不住丈夫、還老想搬出去的講師兒媳婦！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