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天下攘攘（二更）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金雕玉砌，宮闈權利，皆是以利來往，無利隱去。
之桃深知其道理，也深知楊廣現如今是在怎樣的境遇，隻是當她帶著滿心的猶疑回到太子府時，卻看到身著玄色青蟒長袍的楊廣正與楊素以及幾位將軍在府中閑聊談笑，仿佛不久前的驚瀾隻是遊園一夢。
一陣北風疾過，讓之桃凝滯的腳下貫入了寒冷。
“娘娘，怎麽了？”
流雲扶著之桃的胳膊，輕聲問道。
之桃回首望向流雲清秀的臉龐，又想起宇文化及咄咄逼人的要求，心底不禁閃過一絲酸澀。
她淺淺地提唇一笑：“沒事，太子回來了，我們過去吧。”
流雲含笑答著，遂又眼光閃爍，小心提醒道：“如今看來朝中轉逆，娘娘還是不要告訴殿下娘娘去了宇文大人府中才好。”
流雲知曉楊廣的心性，更加知曉之桃的脾性。
自始至終，之桃在暗處做了這麽多，沒有任何一件事是讓楊廣知曉了的。
而楊廣也總是竭盡全力暗自保護著之桃，也沒有任何一次讓之桃知曉。
流雲在其中，感慨頗深，所以變得聰穎，順心人意。
之桃欣慰笑笑，頷首不語，慢慢踏著清冷的地板朝園子裏走去。
“殿下，你回來了！”
之桃盈盈張口，再朝楊素等人微微頷首：“越國公和兩位將軍也來了。”
楊素連忙抱拳起身，躬身行禮。
楊廣心情不錯，雙眸澄黑閃耀。
他含笑拿起手邊的綢錦盒子，走到之桃身邊，滿是柔情蜜意和難掩的關切滿心：“我回來時你園子裏的人說你出門了，本想派人尋你，但轉念一想讓你透透氣也挺好，怎麽樣，你們去了哪裏？累不累？”
楊廣將華麗非凡的木盒交到流雲的手上，自顧自地攙扶起了之桃：“怎麽樣，肚子裏的小壞蛋有沒有欺負娘親？”
楊廣滿臉都是蜜意和笑，溫暖的大手覆在之桃的手背上，是一整片穩定和廣闊的世界。
之桃彎著眼睛輕輕地笑：“就和流雲出去走了走，才發現城中人家都已張燈結彩，明日就是除夕之夜了。”
之桃淺淺地笑，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今日朝中可有什麽特別的事？”
楊廣的笑容隻有片刻的猶疑，隻是那絲莫名的神色消失的太快，以至於緊盯著他雙眸的之桃都難以捕捉得到。
“與往常無異，對了，這是父皇賞賜的東西，說是犒勞你綿延子嗣有功。”
楊廣笑容不減，玄色的袍子在寒冬微弱的日光中失了些許璀璨的光芒，他鬆開之桃的手拿過木盒，緩緩開啟，一柄色澤通透的玉如意便呈現在眼前。
碧綠裹翡翠，圓潤鑲金邊。
楊廣將玉如意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在之桃的手上：“我今日才告訴父皇母後，你有了身孕，他們開心的不得了，而這玉如意是吐蕃進貢的寶物，一共隻有一件，現在這一件，到了你的手上，之桃.……”
楊廣忽然變得目光深邃，溫柔傾心：“之桃，這隻是開始，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將整個江山，一點點的交到你的手上.……”
楊廣眼光閃爍，耳邊潺潺流淌著之桃對自己敞開心扉的那一天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她說：你是帝王之才，怎甘做小小的晉王？
她說：我會幫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你也要幫我得到我所需的東西。
她說：除了至高無上的權利，再沒有他物可以撼動我心。
那個時候的楊廣，隻覺得之桃是一個唯利是圖的狂妄女子。
可聽了她淒涼的身世和堅定的意誌，楊廣開始慢慢的讀懂另一麵的她。
她說：我出身便是公主，卻過著比普通農家女子都要貧瘠的生活。
她說：舅父是我的一切，父母也曾是我的希冀，可是當虛無縹緲的希冀擊碎了最後一絲理想，舅父走了。
她說：世界上再沒有什麽，比被骨肉至親所遺棄還要痛。
楊廣記得她說每句話時欲哭無淚，卻又故作堅強的表情。
那個時候，他便暗自發誓，將給這個女人一世的安穩，再不會置她於無人之境。
如今，隻差一步，他便可實現當年的諾言。
“之桃，你答應我，無論聽到什麽風聲，你都要相信我，我不是為了達到目的而無所不用其極的人，也不是喪心病狂的人，你隻要相信我，我隻做了我該做的，再無其他，好嗎？”
楊廣眼神篤定，嚴辭卻飄忽無蹤。
之桃心底泛起淺淺的酸澀意味，像是感動，又像是擔憂。
“好嗎？”
楊廣攀上之桃的雙臂，皺緊了眉頭。
之桃低頭看看手中的玉如意，再看看楊廣沉厚的唇，緩緩地點了點頭。
月明時有陰晴，時會圓缺。
近在咫尺的除夕夜讓家家戶戶都翹首企盼。
期盼新一年的順遂如意，也期盼一年終了時的平安美滿。
隻是，“美滿”一詞在皇家本就算奢侈之物，更是在這冷落異常的除夕夜，打碎了最後一顆拚貼圓滿的寶石。
仁壽二年，除夕之夜，秦王楊俊，薨。
隻差一年便三十而立的他，布了瓊花公主的後塵，死在了楊勇的手上。
準確的說，是死在了和楊勇苟且，自己的妻子手上。
而他，也成了楊勇滿手血腥的犧牲品，更加畫上了楊勇試圖卷土重來，翻雲覆雨的句點。
而那個被帶到大殿之上對峙的麵具男子，卻成了造謠生事，指使迷惑楊勇的人。
他的頭顱被割下，懸在大興城的城樓之上，受盡唾棄。
他臉上的麵具被摘下，露出駭人的傷痕和維持微笑模樣的雙唇。
直到數日後有人夜襲劫走他的頭顱之時，也沒人能夠猜透，將死之人的笑容裏藏著什麽秘密。
可能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在他臨死前，他冒充連煜去到了太子府，給善良的太子妃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念想，他更是潛進了掖庭宮，埋下了隋朝皇室裏最具威脅的伏筆。
至此，漠謙含笑而終。
天下攘攘，人心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