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千層石浪
夏末日長,蟬鳴綿綿而弱,夜色愈漸愈濃。
文帝一病不起,朝政也耽擱了好些時日。
太子楊勇在獨孤皇後的懿旨下勒令回京。
楊廣大軍也終歸在太子離軍半年後傳來了大獲全勝的好消息,楊廣用兵如神,在不損兵折將的前提下,將江南高智慧叛黨統統拿下。
這次的凱旋不僅讓楊廣在眾位大臣麵前的威望更高一層,也更加堅定了獨孤皇後要扶持楊廣上位的決心。
一嘯惹得馬兒鳴,飛沙連天透窗欞。
今年的秋變了顏色,比往年都要黯沉晦暗。
之桃站在朱雀城樓上眺望到大軍風塵仆仆歸來之時,恰好又是一年重陽佳節。
上一個重陽佳節,洞房花燭輕帳暖,這一個重陽佳節,相思終於歸來時。
之桃著了一襲水綠色的束胸襦裙,裙邊綴滿了圓潤通透的南海珍珠,裙裾上繡了一大朵栩栩如生的白菏,胸前一條金銀雙絲勾勒的束帶輕輕飛揚。
她揚了揚唇角,望仙髻上的比翼雙飛百鴦簪被城樓上的風拂過微微擺動了起來,耀眼碧綠的玉石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他回來了!”
一語方休,之桃便撩起逶迤的裙擺,飛奔下了城樓,流雲也緊跟其後,踏著風一樣的步子朝那金戈鐵馬,氣勢如虹的凱旋軍隊狂奔而去。
逆著光的俊秀臉龐像是被絨毛籠罩著般的溫暖迷人,之桃站在城門之後,站在湧動的人群之後踮起腳尖,像無數少女般興奮的仰望著大隋的英雄。
官兵開始疏散人群,好讓出一條暢通無阻的大道供軍隊入城,於是人群也開始推推搡搡。
之桃此番迎城並沒有帶上青白,更沒有任何府中侍衛隨行,唯有流雲片刻不離的跟著。
“娘娘小心!”
流雲一聲驚呼,之桃已經被人群擠倒在地。
隻覺得手腕處傳來一陣刺疼,之桃撐起匍匐在地的身子,抬頭看著那個狠狠踩著自己手背的人。
“噝……”
之桃倒吸一口冷氣,在推搡的人群裏無能為力。
“讓開!”
就像透過重重厚重的雲朵投下來的陽光一般,連煜單手舉著劍將之桃身旁的人群都驅散了開來。
他微微蹙了眉,隨即又綻開暖心一笑:“何時這麽狼狽過?快起來!”
連煜伸出左手,身上的青衣袍子格外幹淨柔順。
他也是來接他的嗎?之桃彎著眼睛抿唇一笑,正要說話,卻聽見重重人群後麵響起來一聲厚重久違的聲音。
“之桃?”
兩個字,像是一道極光劃破了層層黑夜,它擁有一切力量,足以將所有疼痛驅散而去。
之桃徑直越過了身前的連煜,以至於連煜還未收回的手凝滯在半空,尷尬而刺目。
連煜側了頭隨著那一抹綠色凝望。
他的眼睛不知何時布滿了水霧。
在他收回視線的那一瞬間,隻覺得有什麽東西灼傷了眼。
她終歸是要飛向自己的那片天空。
“之桃,你怎麽來了?”
楊廣翻身下馬,身旁的護衛自然而然的剝離開向前湧動的人群,讓之桃纖弱清麗的身影完全露了出來。
“我來等你!”
之桃的唇上塗抹了今年夏天醃漬好的牡丹花蜜,明豔動人,芳香四溢。
楊廣內心一陣湧動,他多想越過萬人眼光將之桃緊緊擁入懷中,告訴她,我好想你,可是人群中響起的躁動讓他按捺住了內心的衝動,而是化為一抹深深的笑,寵溺的看著袖擺上沾了灰塵的之桃,說道:“別的妻子迎接夫君至少也會細心打扮一番,堂堂晉王的妻子怎麽就這般寒酸狼狽?”
之桃許久沒有聽到楊廣說話的聲音,如今一聽,卻是字字悅耳,再不像從前處處與他作對,而是隨聲而笑,上前兩步踮起腳尖湊近他的耳畔:“王爺一走就是大半年,府中都快揭不開鍋了,妾身哪有銀子置辦新衣服!”
本是一句玩笑話,卻引得滿臉柔情蜜意的楊廣笑容僵硬了起來:“真的假的?”
之桃隻覺得好笑,連忙擺擺手:“自然是假的了!”
一陣嬉笑過後,之桃才察覺到周圍異樣又灼熱的重重眼光,於是垂下首窘迫地低聲道:“咱們回府再說吧,現在整個大興城都看著呢!”
楊廣勾起唇角邪魅一笑,猝不及防地攬過之桃盈盈一握的腰肢,騰身跳起,再穩穩的落在馬上:“本王就是要讓整個大興城看到,這就是本王的女人!傾國傾城,傾倒我心的蕭之桃!”
九月初九重陽佳節,秋葉零落雁聲寂寥,可是人聲鼎沸的大興城卻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濤。
連煜被風鼓起來的青衣像是滄海一粟的浪花被隱匿在了人群中。
之桃仰望著光芒萬丈的楊廣。
而連煜則仰望著絕代風華的她。
文帝在太醫的照料下終於在這個凱旋之日重上金鑾大殿,拖著有些虛弱的步子,倚在獨孤皇後纖薄的臂膀之上。
他揚著笑掃視著殿上跪地叩拜的鎧甲勇士們,沙啞的聲音夾雜著難以言喻的喜悅響徹了森冷莊嚴的金鑾大殿。
“晉王凱旋,越國公跟諸位將軍都功不可沒!朕倍感欣慰!大隋江山也因為有爾等才能穩固長久!”
文帝一拂袖,連綿起伏的恭賀聲響徹於耳。
“晉王凱旋,大隋昌盛!”
“晉王凱旋,大隋昌盛!”
……
“朕~~~”
文帝一揮袖,打斷了朝賀聲,遂扶著獨孤皇後的手臂費力的站起身來,繼續說道:“朕要嘉獎眾位將士,以犒眾位將士之辛苦奮戰!”
“晉王封江南總管,統管江南四洲,賜良田萬畝,黃金萬兩,金銀絲綢三千匹!越國公晉一等公,賞賜良田千畝,黃金萬兩,金銀絲綢千匹!賀若粥,高虎,韓擒虎為一品驍騎大將軍,賜良田千畝,黃金千兩,金銀絲綢各五百匹!”
隨著文帝沙啞渾厚的封賞聲淡下去,楊廣等人明朗的謝恩聲也漸次於耳了起來。
一直在一旁提著唇角溫潤而笑的獨孤皇後這個時候卻突然起了身,提著裙角下了階梯,轉而跪地福身道:“皇上英明!隻是我大隋一向賞罰分明,既然有功之臣已經賞了,有錯之人是不是也應該罰了?”
獨孤皇後一語,像是沉入水中的磐石,擊起了層層擴張卻無聲無息的漣漪。
“太子楊勇狂妄自大,擅自出兵,損我大隋將士數十萬人!皇上,這該怎麽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