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皇承
“妾身隻想冒昧的問一句,母後所說是否就是王爺所想?”
二人在回程的馬車上靜默良久,之桃思慮再三還是麵容沉重地問出了口。
楊廣先是一怔,隨即釋然的笑道:“你的小腦袋裏到底裝了些什麽東西?”
說著,楊廣便抬起手攬過之桃的肩,輕輕歎息道:“自古有訓,太子一位隻能由嫡長子接任,無論資質,無論成就,隻因是嫡長子便可平步青雲,不得不說,本王內心,確實有不滿……”
楊廣說著,搭在之桃肩上的手又緊了緊:“可是,太子就是太子,本王不敢,也不能有那個非分之想。”
之桃聽見身旁沉沉的歎息聲,心底也湧出一陣暗沉。
楊廣自幼便是眾王子中表現最為出色的一個,文武謀略,都是上上等。
盡管在南陳戰役上立下軍功,盡管齊帝對他讚譽有加,可無奈他並非嫡長子的身份,隻能屈居一個晉王頭銜。
之桃知道楊廣有抱負,也有野心,隻是那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之桃暗暗歎息,自己又何嚐不是有秘密?
舅父慘死的那一晚依附在之桃的耳邊說了四個字:“保全自己!”
就是這四個字,讓之桃委曲求全活在冷血無情的西梁,又是這四個字讓之桃百依百順地活在強大陌生的大隋。
隻是她無法忘卻那一夜殷虹的記憶。
她無能為力的站在後麵看著人死去。
她無能為力的站在親生父母身前承受著無盡的冷言冷語。
她從八歲到如今,唯一所想就是保全自己,唯一所念就是再也不要無能為力。
之桃的鼻子一陣陣的酸,眼眶也越來越溫熱。
她抬起頭彎著眼睛笑,說道:“王爺本就是天人之才,接替太子一位又有何不可呢?”
剛想要閉目養神的楊廣倏地睜開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不過及笄之年的之桃,猜不透那樣雲淡風輕的笑容下麵是無知還是貪婪。
楊廣皺了皺眉頭細細地想,如若從前聽到之桃這般說辭的話,早就不知有多少厭惡和失望了。
可是如今看著她不鹹不淡的笑顏,心裏卻不住地想要往她笑容的深處走。
似乎那裏是片桃花源,再貪婪再多陰謀也是一片盛開芬芳的桃花源。
楊廣的眸子變得溫潤,靜靜地問道:“當晉王有何不好?不用坐擁江山,不用關心社稷,也不用應付後宮三千佳麗,在我看來,太子皇位也並不見得多好。”
說話間,馬車一個顛簸,之桃身子一斜倒進了楊廣的懷抱裏,之桃垂了垂眸子,靜靜地抬手環住了楊廣的腰,額頭貼在他寬廣的胸膛上,喃喃地道:“臣妾有沒有告訴過王爺,臣妾唯一一個親人,死在了臣妾八歲的時候,可是直至如今,臣妾幾乎都能聞到那樣晦澀的鮮血腥味……”
大興城的午後喧鬧依舊,平整的路麵偶爾有些坑窪,幾縷冬日的暖陽打在馬車翻飛的帷帳上,絳藍色的花紋也顯現的格外引人注目。
之桃用微乎其微的聲音娓娓道來,最後抬起頭揚起臉淡淡地笑。
“其實妾身並不算是公主,不是嗎?”
楊廣的眸子忽明忽暗,隻是胸口一陣陣的悶痛襲來。
他不自覺的摟住了之桃纖細的身子,沉了目光,片刻的寧靜。
原來去了解一個自己不知道的世界,會這麽觸動,也會不知所措。
楊廣緊了緊胳膊,露出一個淡淡地笑:“他們太過愚昧,才會待你涼薄。”
之桃並不答話,而是篤定的抬起頭深深地望著楊廣,斬釘截鐵:“王爺將會是人中之龍,妾身也願意當那枝頭靈鳳。”
馬蹄下無限後撤的路途成了一道道似煙霧消散的軌跡,兩旁的街景也變得模糊不清。
楊廣執起之桃的手靜靜地走過寬闊的大門,穿過甬道,轉過長廊,相顧無言地一步步走向王府深處的晨棲閣。
“本王答應你!”
當初夏匆匆迎出來的時候,楊廣忽然緊緊地握了握之桃的手,沉聲說道。
“本王答應你!本王當那人中之龍,你便要鳳棲東宮!”
大雪覆蓋了大興城整整一個冬日,晉王府的沉靜日子也一點點的過去了。
李傲芙的身子漸漸的好了起來,可性子卻變得越來越寧靜內斂。
再不穿著大紅大綠的錦羅綢緞,就連妝容也都素雅了不少。
之桃在園子裏閑逛的時候見過她幾次,可每每都是匆匆擦肩而過。
之桃不語,她也不言,仿佛她眼中的仇恨全被大雪覆蓋而去,遺落的孩子也都成了年代久遠的仇恨。
楊廣依舊惦念著舊情,偶爾還會去凝水園坐坐。
凝水園的寵愛並沒有少,可是晨棲閣的寵愛卻一日一日地多了起來。
開皇九年在大雪紛飛的時節裏轉眼就到。
除夕夜宴隨即成了大隋皇宮將要迎來的最為隆重的日子。
隻是晉王妃突然病重給整個喜氣洋洋的新年添了幾分沉重和灰暗。
獨孤皇後在掖庭宮中大發雷霆,一手打翻了身側紅木小幾上的青瓷杯盞,喝道:“晉王妃怎麽會突然病重?晉王呢?晉王府中的下人呢?為何拖了這麽久才讓本宮知道?”
跪在階梯下的內監瑟瑟發抖,聲音幹澀沙啞:“皇後娘娘息怒,奴才也是從皇上那兒聽來的,似乎是王爺日夜忙著和越國公商量著如何應對江南高智慧叛亂,脾性大變,喜怒無常,又很少回府,王妃娘娘深明大義,不想讓王爺擔憂掛念,所以一直瞞著不讓人說.……”
那內監正是獨孤皇後的左庭總管汪直城,年約二十上下,生得一幅清秀好模樣,年紀輕輕便深得信任。
獨孤皇後深鎖眉頭,道:“晉王現在在哪兒?”
汪直城脆聲答道:“王爺還在大興殿和皇上議事呢!”
獨孤皇後一拂裙角,頭頂上的金鳳冠頂微微搖晃:“擺駕大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