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妒婦

  大興的秋天不僅短暫,而且一滴雨露都沒有,隻是偶爾風吹來了一些細密的朝霧,貼在臉上冰潤潤的。


  三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楊廣確如他所言日日都冷不丁的冒出在晨棲閣的各個角落,看之桃是不是安分的待在房中,隻是一般都相顧無言的用過晚膳後就離開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宮中的家宴,恰好是九月初九,重陽佳節,因得之桃是從掖庭宮出的嫁,自然而然掖庭宮就成了之桃回家省親的地方。


  這一日,之桃著了金銀絲線交織繡成的孔雀錦裙,外罩了湖綠色福雲繡綢紗對襟,後擺綴滿了五光十色的珠光寶石,像極了繽紛耀眼的孔雀後尾。


  因得府中沒有別的婢女和之桃親近,唯有初夏伺候的較為妥帖,於是之桃就攜了初夏一起進了宮。


  楊廣一早就被召進宮去議事,待之桃到了掖庭宮時,他早就在和文帝還有獨孤皇後談笑風生了。


  門口的宦官扯著細長沙啞的嗓子傳了令,之桃這才儀態萬千的頷首默默的進了殿。


  坐與鳳鸞上的獨孤皇後更是相迎而來,伸出手將之桃纖細精巧的手罩在手心裏,一雙迷人的鳳眼左右打量著之桃:“來,來,快讓母後看看,母後可想極了你!”


  此時獨孤皇後一口一個“母後”的自稱著,之桃雖知曉是因得自己嫁與了楊廣所以才能稱呼為“母後”,可是心中還是溫暖異常,至少獨孤皇後給了她連親生母後都沒有給過的關懷。


  之桃抬眸戚戚的一笑,似是眼淚都要湧了出來:“母後,兒臣很好,勞母後掛心了,倒是母後你,似是氣色不怎麽好,可是失眠症又周而複始了?”


  獨孤皇後欣慰的笑著:“無妨無妨,隻要之桃你還記掛著母後,母後就知足了!”


  文帝看著二人骨血親情的樣子不禁朗聲一笑,拍了拍腿,道:“朕倒是知道了,皇後疼晉王妃倒是比疼廣兒都要深啊!”


  一旁的楊廣也連聲附和道:“是啊,方才孩兒來的時候,母後可連腳都懶得抬一下!”


  獨孤皇後回首嫣然一笑,嗔道:“皇上就會戲弄成臣妾!”


  之桃在旁邊靜靜的看著,獨孤皇後已過不惑之年,卻仍舊盛寵不衰,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容貌美豔,而是她更懂得如何抓住男人的心。


  之桃迎上獨孤皇後的笑顏,朝文帝微微頷了頷首,道:“皇上不是替晉王報不平,隻怕吃味的是皇上自己吧!”


  說完盈盈一笑,隨著獨孤皇後坐在她的一側。


  文帝揚了揚眉毛:“你個小丫頭,倒是誰都不怕,連朕都敢說笑!”


  之桃剛噙起笑,就被楊廣搶了話去:“她連自己的夫君都不怕,怎會怕父皇母後呢?”


  之桃的笑容一凝,有些羞紅了臉,遂低下頭去,道:“什麽夫君不夫君的,王爺還得遵守皇家禮教呢!”


  楊廣壞壞一笑:“也不知道是誰當日口口聲聲說本王是夫君的?”


  看著二人打情罵俏的模樣,獨孤皇後和文帝滿意的相視一笑,隻是此時宦官又一聲長喚,得知太子及其家眷已到。


  文帝倒是開懷,隻是獨孤皇後卻少了一份喜悅心情,特別是看著太子楊勇攜著已有四月身孕的雲妃而來,更是厭惡無比。


  楊勇對雲妃處處嗬護,生怕磕著碰著,連殿前行禮時都有下人連忙送上一個厚實的軟墊放在雲妃膝下。


  “太子像什麽樣,此般家宴怎可讓側妃而來,太子妃呢?”


  還未等二人抬起頭,獨孤皇後便開始發難了。


  太子笑容一滯,還是恭敬的答道:“回母後的話,太子妃抱恙,受了風寒,太醫囑咐要多加歇息,所以兒臣就做主讓雲妃來了!”


  “太子妃怎會無故抱恙?太子對雲妃都能嗬護備至到這般,連下跪行禮都怕她著了涼,若有半點心思在太子妃身上,她又怎會感染風寒呢?”


  獨孤皇後口中的太子妃便是三年前百花宴上,出盡風頭的元美人,獨孤皇後對她讚譽有佳,於是指給了太子,成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太子妃,隻是好景不長,太子生性風流,又不顧阻撓先後納了雲妃和現在的陳昭訓,便冷落了太子妃。


  獨孤皇後大為惱怒,不管太子用何方法討好都無濟於事,倒是對次子楊廣的乖順刮目相看。


  楊廣一心撲在政事上,十三歲便領兵迎敵,十五歲任並州總管,直至現在一直勤勤懇懇,不貪錢財,不喜奢靡,不近女色。


  與太子相比,人人都稱讚楊廣的天人之才。


  隻是大隋開朝以來立嫡長子是不可違背的祖訓,即便獨孤皇後心中對太子頗有怨言,卻也隻能恨鐵不成鋼。


  之桃在獨孤皇後身邊五年總是零零碎碎的知道一些,隻是從未見過獨孤皇後像今日這般直麵訓斥太子過。


  隻見太子麵容窘迫,身後的雲妃倒是憋足了氣般,臉漲得通紅。


  獨孤皇後連連發威:“還有你,雲妃,你深知太子政務繁忙卻絲毫不體恤,宮苑內夜夜笙歌,你難道不知曉太子在尚書局的事務繁重無比嗎?你這樣惑主,真是天都不容你!”


  獨孤皇後的麵容除了厭惡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神色。


  之桃細細的打量著太子身後一襲月牙白裙衫,身弱無骨的纖細女子,她還沒有李傲芙般的侍寵淩人,卻還是被扣上了的“惑主”的罪名。


  她,為什麽呢?


  之桃從她頭上的望仙髻,到腳底的花團繡鞋,就連手腕上的鐲子都是最平常的翠玉。


  這樣低眉順目的女子到底是哪裏惑了主?

  正在之桃思索的空當,太子倒是沒好氣的開了口:“母後,舒兒一直恪守本分,對兒臣盡心服侍,從不會無理取鬧誤了兒臣的政務,母後一直對舒兒頗有怨言,這樣的無端指責,讓外人看了,隻以為你是妒,妒,妒忌!”


  太子最後兩個字一說出口,就有些後悔,懊惱的垂下了頭,不敢去看勃然大怒的獨孤皇後。


  市井早有傳言說獨孤皇後是“一代妒婦” ,此時再聽到自己的親生兒子說出口,再深厚的感情也成了易燃的導火索。


  獨孤皇後捏緊了拳頭連話都不肯再說,隻是別過頭去,默然的掉著淚。


  之桃心下一慌,連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輕聲道:“母後,兒臣先陪你到內閣去歇息歇息罷!”


  獨孤皇後含淚點了點頭,搭上了之桃的手腕,輕扭著腰肢,萬千惆悵的進了後殿。


  之桃乖順的按摩著獨孤皇後的肩頸,聲音柔緩:“母後不要氣壞了身子,太子殿下也隻是心疼雲妃罷了!”


  獨孤皇後冷哼一聲:“終日隻知道男歡女愛能成什麽大事!”


  “倒是廣兒,這些年因得軍務連個家都沒成,現今有了你,也好有人替他打理王府事宜了!” 獨孤皇後歎息一聲拂上之桃的手。


  之桃默不作聲的垂了眼睛,心中想的卻是府中嫵媚妖嬈的李傲芙,若是讓獨孤皇後知曉了楊廣早就金屋藏嬌,恐怕此時受到責難的也就不隻是太子了。


  “之桃,若今後廣兒冷落了你,你也要體諒他,畢竟大隋整個江山都要靠他們兄弟幾個一同攜手打理啊!”


  一襲語重心長的話語打斷了之桃的思緒,之桃眼波流轉,沉了聲音微微地答著:“兒臣謹遵教誨!”


  獨孤皇後理了理兩鬢有些散落的碎發,整了整衣衫,站起了身子:“走吧,太子雖不爭氣,可今日家宴也不可掃了皇上的興致,之桃你看看,本宮的妝容可還得體?”


  之桃含著明麗的笑說道:“皇後娘娘光彩照人,連滿院的鮮花都不及一二呢!”


  獨孤皇後上扶上之桃的手款款而行,說笑道:“你這張小嘴,就跟抹了蜜似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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