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故人相逢 一
楊廣離去的時候有些匆忙，以至於連銀盅裏的鱈魚羹都沒喝完。
之桃望著楊廣離去的方向微微的傻了眼，片刻不到，卻被李傲芙悠然自得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王爺心裏在想什麽，誰都摸不透，就連我陪了他這麽多年，也都不知道他喜歡蘇合香的味道還是紫鳶草的味道.……”
她頓了頓，淡淡地對上之桃的目光，輕提了提唇角，繼續道：“他現在對你新鮮罷了，過不了幾日，就會冷淡的如同冰窖裏的醇酒一般，辛辣刺眼，到時候，你流的淚就要多了起來。”
李傲芙舉著幾根纖長白玉般的手指閑散的欣賞著，指甲上塗滿了某種豔麗花卉的汁子，明潤光澤。
之桃凝眸打量著她一身的妖嬈氣息，這樣難以抵抗的嬌媚是之桃這一輩子都不會學來的。
之桃並不示弱的笑了笑，說道：“不是每個女人都像李姐姐般，這麽需要男人的寵愛，你要的東西在我眼裏也許一文不值。”
之桃說著，取下頭上一枚耀眼的金簪，簪身是沉甸璀璨的黃金，另一端雕刻了好些鏤空繁盛的樹葉圖案，獨孤皇後賞賜給之桃的時候說這支簪子叫做“金枝玉葉”。
之桃拿在手裏把玩著，幽幽地說道：“他不讓你戴首飾，你便不帶，但是你又怕，於是你塗脂抹粉，穿紅戴綠，可是你心底到底還是喜歡珠寶首飾的，不是嗎？”
之桃說著索然無味的起了身，懶懶地將簪子擲在桌上：“這簪子叫做‘金枝玉葉’，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佩戴的！”
說完，之桃便盈盈地拖曳著長裙離開了。
一地的紅霞和遙相呼應的璀璨金光在李傲芙眼裏留下了狠狠的一道彩色傷口。
她狠狠地抓起那支金簪扔在地上，上好的翡翠玉石立即碎成了幾瓣。
離開了意順廳後，之桃也乏了，便信步朝自己的晨棲閣走去，身後隻跟著一個婢女，那就是初夏。
初夏原本不怎麽看好這個豆蔻年華的小王妃，可自打方才宴席過後，初夏對之桃卻另眼相看了起來。
初夏偷偷探出頭去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如玉如花，似乎並不比妖嬈嫵媚的李傲芙差，再抬眼看看之桃纖細的背影，似乎自己也比她豐腴圓潤了不少。
初夏禁不住對自己的影子笑，似乎在那裏麵看到了一些以前看不到的東西。
一陣急急的秋風吹過，這才讓初夏收回了思緒，提起裙角小跑了幾步跟上之桃的步子。
回到晨棲閣後，初夏連忙端出一盅冒著熱氣的太湖白魚羹拿到之桃麵前，滿臉堆起了笑，說道：“娘娘，奴婢方才見您沒吃幾口東西，這太湖白魚可是前些日子宮裏賜下來的貢品，奴婢做主就讓廚子跟您燉了，您快趁熱吃吧！”
之桃感激的朝她笑笑，說道：“這府裏也隻有你一個對我好了。”
初夏連忙擺擺手：“沒有沒有，娘娘可不要妄自菲薄，整個王府的人都盼著王妃娘娘能早些來呢，每日每夜總伺候著那一個沒名沒分的煙花女子，奴婢們可受夠了苦呢！她哪能和娘娘您比呢？娘娘您是一朝公主，又是皇上親自賜婚， 身份地位自是不說，為人品德就要比凝水園裏的那位高出太多了呢！”
初夏說完見之桃並無笑顏，於是連忙改口道：“不是不是，奴婢該死，怎能拿那般低賤的人跟娘娘您比呢？是奴婢失言了，還望娘娘莫要怪罪奴婢！”
之桃抬眼清淺一笑：“怎麽會怪罪你呢，你也是為我考慮罷了。”
初夏這才明朗一笑，催促道：“娘娘快些吃罷，魚羹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秋夜漸涼，之桃撐著睡意等著楊廣，晉王府的亭台樓閣遮住了一半的月光，處在東邊的晨棲閣也隻能看見樹梢上遺漏的點點光華。
之桃伸了伸懶腰，問道：“什麽時辰了？”
“已經亥時三刻了！” 初夏道。
之桃沉吟了半晌，喃喃地道：“已近子夜了，不等了，替我卸妝就寢罷。”
初夏有些猶豫：“可王爺說過要來。”
之桃自顧自的朝內廳走去，說道：“今夜是不會來了，隻怕是凝水園裏有什麽事情了。”
果不其然，當之桃剛剛褪去外衣躺上床榻之時，一名近身服侍楊廣的小卒氣喘籲籲的跑過來說李傲芙突然上吐下瀉像是吃壞了肚子，楊廣自然就得去連夜陪伴了。
之桃隔著紗簾嘲諷的笑，現在隻是在王府，和自己爭搶的女人還隻有這一個，若他日到了皇宮，麵對的則是後宮三千鶯鶯燕燕，到了那時，之桃又該怎樣應付？
之桃頓了頓，又開始傻笑，楊廣隻是晉王，又不是太子，更沒有皇宮一說了。
之桃的睫毛微微一顫，想到太子，之桃便想起了那日楊勇在長廊上與人的對話，似乎文帝和獨孤皇後對太子已經有了芥蒂，而楊勇又毫無悔改之意，隻怕.……
之桃提了提唇角，靜靜地跌入夢鄉之中。
翌日清晨，之桃興致頗高的命初夏找來了便服決定出門一趟，在大隋的五年來，除了掖庭宮的後花園就是禦花園，再無看過他處別致的景色，現今好不容易出了宮，又趁著楊廣無暇顧及的時刻偷偷溜出府去見見市井的繁華，之桃想想就覺得心情開闊。
初夏起初是萬分不願意，但最後也無奈之桃的堅持，隻好打點好了一切，跟著之桃換上便服出了府去。
之桃一襲翠綠斜襟長裙，外罩了翠竹輕紗娉娉嫋嫋，腰間用了最素的白綢係成了腰帶，儼然一副商家小姐的模樣。
初夏跟在後麵，挽了兩個如意髻，二人一前一後，一個主一個仆。
之桃一路走一路看，寬闊的街道兩旁擠滿了林林總總的小商販，陣陣撲鼻的香味像是樹藤枝蔓一般遊走在道路和小巷之間。
之桃仰頭便進了一家掛著“太和居”招牌的酒家，選了一處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她朝初夏眨眨眼睛，低聲問道：“可帶了銀兩？”
初夏俏皮一笑：“奴婢自是去跟賬房拿了好些，就說是采買補品的！”
之桃開懷笑著，招來了小二，問道：“你們這裏什麽最好吃？”
小二一拍手，來了興致：“回姑娘的話，本店好吃的可就多了去了，有鳳凰蛋，熗虎尾，奶汁角，八寶全鴨，繡球青魚，蓮蓬豆腐，沙窩雲吞翅，幹連福海參，隻要您想吃，沒有不能做的，您就看著點吧！”
之桃“撲哧”一笑，說道：“既然你都說了，那給我來一個有翅膀不能飛，有爪子不能跑，有眼睛看不見的菜吧！”
之桃瞄了瞄有些為難的店小二輕輕一笑，擺了擺手：“快些上菜，走了一天的路，早都餓了。”
店小二愣愣的遲遲不肯離開，一臉為難的望著之桃，苦笑著撓撓頭：“這位姑娘，這，這樣的東西，本店還真沒有啊！”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之桃和初夏警覺地聞聲而望，發現一個銀衣的男子帶著笑正朝她們走來。
“想必這位姑娘想吃的是金銀雙雞，四喜甲魚和鱔魚羹吧？”
說話間，那男子便到了近處，寬闊的眉宇間一雙溫潤的眼睛噙著自然清朗的笑意：“在下就是太和居的老板，招呼二位姑娘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之桃細細的打量了銀衣男子，再看了看殿內人聲鼎沸的模樣，這才放下警戒鬆散一笑：“小女子不才，方才不是有心捉弄.……”
之桃想到店小二慌張的模樣，心中不禁自責了起來。
銀衣男子爽朗一笑：“此言差矣，姑娘心思巧妙，不同與往常的客人，一時間讓阿七手足無措罷了！”
之桃這才知道被自己捉弄的店小二名叫阿七，順著銀衣男子的肩線望去，叫阿七的小二正一臉憨笑著回望著自己。
之桃連忙嫣然一笑：“那煩請快些上菜了，我們吃了還要趕路呢！”
銀衣男子連連點頭，轉身吩咐了幾句便自顧自地坐下了。
他道：“聽姑娘的口音並不像本地的人？”
之桃飛快的瞟了瞟一旁神經緊繃的初夏，讓她不要漏了餡兒，再轉念一想，不能自稱是西梁的人，隻是現今西梁一帶早已歸為江寧，所以就隨口答道：“小女子江寧人士。”
銀衣男子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顏色，立馬說道：“在下也是江寧一帶，真是巧了。”
話音剛落，銀衣男子眼中忽得閃過幾絲黯然神色，歎道：“可惜家中敗落，父親過世後就輾轉來了這裏，靠這家飯莊營生了。”
之桃微微觸動，遂安慰道：“世事無常，公子也莫要傷懷了。”
銀衣男子悲戚一笑：“家父生前乃西梁大學士，可無奈，昏君當道，西涼沒落，最終還是含冤歸去了。”
之桃心中一震，西梁大學士不多，莫非是自己幼時與舅父一同見到的那位連大學士不成？於是問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銀衣男子清淡的提了提唇角：“不才姓連，單名一個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