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喪子(4)
楚奕聞言,轉過身來,望向跪在地上的彩蝶,神色一冽,沉聲道:
“是誰?”彩蝶頓了頓,似在沉思話該如何說,一副害怕又擔憂的神色,自然是沒有逃過楚奕的眼睛。
“是…”
“但說無妨,不管是誰,朕一定追究其責任!”
“是安貴妃身邊的翠花送過來的,她說,乃是奉了安貴妃之命!”
安倩兒,剛從冷宮被放出來,如今剛剛出來立馬就興風做浪,楚奕雙手緊了又緊。
當初不是說她瘋癲了麽,為何再次出來,她仍是一點也變,難道真是他太仁慈了麽?安貴妃本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放她出來,等於就是放虎歸山。
如果他再狠心一些,不把她放出來,那麽此時的楚悅不該是躺在那裏。應是跑著大聲喚他父皇,總講些天真的話,讓他隻覺腦中的煩惱頓時煙消雲散。
可是如今,就因為安倩兒再次回歸,卻一切都沒有了,他的悅兒也因此一並沒有了。
即便他再如何的強製隱忍,一波一波的怒意還是排山倒海的向他襲來,使得他本該平靜的眸子烈火肆意燃燒。
雙手緊握,發出咯吱的聲響,屋中的一眾宮婢、太監、太醫,都把頭低得直接趴在了地上。
楚奕周身的寒氣,就像十二月的寒潮一般,使得屋子頓時驟然如冰凍了一般。
“把安倩兒給朕帶過來!”他張唇,咬牙切齒的把此話丟了出來。跪在地上的小太監一溜煙兒就往門外跑,生怕跑慢了,楚奕下一個對付的人就會是他一般。
“其餘的人,著手準備三皇子的葬禮,此事暫時不要讓皇太後知道了!都退下吧,朕想靜一靜!”
“遵旨,臣等告退!”
一屋子人都退了,屋中立馬又安靜了下來,楚奕的手指雖一直伸進了袖子中,可是卻一直緊緊的握著,當人都退下後,屋中隻剩下他一人時,他原本的鎮定也漸漸消散。
隻覺胸口處有股暖流似要衝口而出一般,胸悶的厲害,伸手輕撫上那裏。胸腔裏的那顆心髒還在兀自快速的跳動,可心卻毫無知覺,手撫上那裏,隻覺那裏冰涼一片。
皇帝又如何,仍是不能防止後宮的爾虞我詐,連自己的孩兒也是一次又一次的眼睜睜的看著被人害死。
有的時候,他真的很想不當這皇帝,想做一個平凡的人,可是一想到祖宗的基業,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負擔與責任,他又怎能做個臨陣脫逃的人?
‘啪!’安靜的屋中突然響起了這麽一個聲音,暗紅色的圓桌子上,出現了一個水跡印漬。
楚奕身體微微一怔,抬手緩緩向臉上摸去,那裏冰涼一片,那裏沾濕滑膩。他伸手輕輕摸了一下,而後放到眼前看了看。
果然他流淚了,當他發現這一點之後,心猛烈的痛了起來,那種撕心裂肺,讓人呼吸困難的痛,那種比讓他去死還要痛。
他有些顫抖的伸著手指,往嘴中送去,伸舌輕輕舔了一口。
好鹹還帶著澀澀的味道,微苦,原來淚水竟然是這樣一種味道。
而後,淚便如決堤了一般,止不住的往下流。他一國之君,這麽一個大老爺們,竟然也跟著失聲痛哭起來。
身體忍不住的發抖,雙肩抖動的亦是厲害。他像發泄一般,淚止不住的往外流淌。
他趴伏在桌子上,任憑淚肆意流淌,他知道,他的傷心,他的難過,必須在此時一並全部發泄完了,因為待會,還有事情需要他去處理。
他需要處理楚悅的後事,他需要安撫淑貴妃受傷的心靈,皇太後那裏…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他又豈能就此倒下?
他隻能在此,默默無人的時候,把所有的傷痛一並處理完,她隻能如此,也必須如此。
門似被打開了,他也懶得去管,也許隻是幻覺呢,因為他已經把所有人都遣退了。
他仍舊趴伏在桌子上,直到有一雙手,輕輕撫上他的肩頭時,他才猛然抬眸。帶著淚的雙眸,此時有些紅腫,臉上還掛滿了淚痕。
皇帝這種樣子,自然讓人看著毫無氣勢可言,可皇帝他也是凡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會傷心,也會難過,而此時的楚奕,他不是皇帝,他隻是一位痛失自己孩兒的父親,隻是如此而已。
此時站在他麵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善妃納蘭嫣然。納蘭嫣然此時也是眼中含淚,卻硬是把那些晶瑩悉數聚集在眼眶之中沒有流出來。
此時她不能流淚,她不能脆弱,因為她一哭,楚奕的心定會更痛,她不能讓他再痛。
看到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自己一個人傷心、難過、痛苦,她的心就像被人狠狠砍了一刀般的疼。
“嫣兒…”楚奕一見是善妃,神色漸漸放緩,所有的武裝全部瓦解。在她麵前,他無需裝得那麽偉岸,那麽堅強,那麽高大。
在她的麵前,他可以隻是夫君,他明白她會懂他,而她也確實如此。
“夫君,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我相信,悅兒那麽善良的一個孩子,一定會早登極樂的,此時這裏沒有其他人,隻有我,你若是覺得心裏難受,覺得痛苦,你可以靠在我身上,我會站在這裏靜靜的陪著你,好嗎?”
楚奕靜靜的望了納蘭嫣然半晌,最終緊緊把她抱在懷裏。楚奕此時是坐在椅子上,而納蘭嫣然卻是站在他身前,她伸手將他的頭緊緊抱住。
他身上特有的龍涎香淡淡的傳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能感受到懷中的人,極力忍著的哭泣,可也因此,身體微微有些發抖。
她能感受到楚奕的眼淚正在向外肆意的湧著,溫熱的淚水把她的外衣也打濕了,可她並不介意。
傷心了,痛哭完了,就不會那麽難受了,起碼痛苦或多或少會隨著淚水一起流出體外。
她望著此時趴在她懷中,如孩童一般的楚奕。這是他的夫君,她納蘭嫣然這輩子唯一所愛之人。
而同時他也是這楚國的一國之君,受萬人敬仰與膜拜的帝王。這種傷心的一麵,這種脆弱的時候,他不會向任何人流露出來,卻唯獨選了她,還用再說明什麽?
被她死命忍住的淚,還是毫無預兆的洶湧而出,從她眼中溢出,卻未有讓它們滴落,而是被她伸手立馬擦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