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火雷噬嗑，上古秘聞（14）
暗道漆黑，好在呂望早備幾支崑崙秘制的油燭，以肉脂混以藥石煉製，小臂長的一根便能燒大半個時辰，比起火把禁燒得很。
一支燃耀，火光遠比外間時淡弱，搖曳中隱約照見前路。
無論昆崙山還是玄門所在，都處高位接天之地，這暗道又狹窄折曲不暢，換作尋常人，怕是會氣悶而死。
「嬴師弟，你說咱倆象不象蟲蟻，在這土縫裡下爬。」斗折下行了一段，見徹底沒了被發現或追擊的危險，呂望雖喘著粗氣，卻輕鬆打趣起來。
他不知何時已落在後面，洞道早已不熟悉，自知功夫又弱，便換在後方。如今想原路返回，已難於登天，於是打定主意隨師弟一路下山後，再順山道回城。只是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但想到龍師姐定會為自己掩飾，才覺安心。
「上山那會兒，怎也想不到下山這麼狼狽。」戎胥牟縱下，先蹬踩身左土壁，又回身躍至右下的平地，幾人寬窄，再轉身接應跟下的呂望。
呂望有樣學樣，跳將下來，一個蹣跚，被師弟扶穩，「比起我被師尊的豹神叼上山來，也算不得甚麼了！」
戎胥牟不禁一樂，想想也是，對方因此被玄門弟子譏笑了兩年，自己還不至於那麼慘。心頭閃過一同上山的四妹，陡然一沉，忍不住問向呂望：「呂兄可聽到有關人玉的消息？」
呂望疑惑不解道：「鼎師妹怎麼了？」隨口一問，卻留意著師弟的稱呼，已變回世俗的稱謂，暗嘆師弟心意已決。
見對面實不知情，戎胥牟又不能將實情相告，尤其事涉天雲與神秘女子，只得嘆道：「沒事，這次我算是徹底叛離了崑崙，有生之年怕再難回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人玉，也不瞞呂兄，上山前我與人玉就結拜為異姓兄弟，嗯，兄妹。今後，人玉要拜託呂兄與龍師姐照顧一二了。」
望著師弟一揖到底，鄭重其事，呂望不禁面露異色：「師弟難道不擔心霄師姐嗎？」
「霄妘？」如今叛了崑崙，就再無回頭路，他也不再拘泥師兄弟的玄門尊稱。
鼎人玉與鄶（gui）霄妘，都是十歲那年相識，可謂總角之緣，又多次共生死患難，在心中並無分別。只是當年後者小女奴，要被自己救護，而前者巫醫小高手，卻救護了自己。
「她哪裡需要照顧，我對她是一萬個放心！」
也不知眼前師弟是真遲鈍，還是假糊塗，呂望只嘆這老天不公，飽死的飽死，餓死的餓死，卻忘了自己曾有妻子，只是嫌棄他貧賤而一事無成，逼他和離罷了。
「真羨慕師弟啊，也罷，我定轉告兩位師姐，但你也知我一向人微言輕，能做的事情實在不多。」
兩人又是一陣縱躍，先後跳落一處上下貫通的洞室。
「啊！」呂望一聲驚呼，趔趄一退，坐倒在地，只因落地時，眼前赫然兩具枯屍，「嚇我一跳，這裡怎麼有死屍？賢弟也不提醒為兄一下！」
戎胥牟端詳屍身，也覺奇怪，見兩屍手臂相搭，靠坐在洞壁，「看樣子是一男一女，最少也死了十年了！」
「甚麼人會死在這麼隱秘的地方？咦，這裡有字啊！」呂望也算眼尖，借油燭之光發現石壁上的四列字，從上到下，自右而左，讀了起來，「假道假仁，天尊屠村，夫婦同心，叛離崑崙，血孽累累，至死無悔。」
「賢……賢弟……咱們……是不是發現了甚麼……不得了的秘密啊！」呂望瞠目結舌道。
「恐怕如此！」戎胥牟面上平靜，心內也是波濤洶湧。
「該死！」呂望驚懼咒罵一聲，聲音顫抖而尖銳，「這不是咱們能看的，不對，你不怕，是我不該看到啊！」
見他惶恐失色，戎胥牟想要開口勸慰，「這裡只有你我……」
話到一半，驟然想起了杜宇一族，被濕瓦御道門下暗中屠戮，更想起了樂山下的村子，看似被河伯襲村，卻留下無數人屠痕迹。
他握緊手中火燭，火光照及之外，儘是無盡黑暗。
呂望只慌了少頃，便強自鎮定下來。卻在心底打定主意，要將今日所見爛在肚子里。
戎胥牟打量四周，見牆角深插著兩支劍，便走過去，雙手握劍，齊齊拔出。
兩劍俱已斷折，相同的樣式，劍刃根處煅印著犀兕之紋，「都是隕鐵黑所鑄，鍛打手法應當是玄門一脈所傳！」
「當真是咱們玄門的一對道侶啊！可惜，山上道侶無數，也不知道是哪兩位師兄師姐？」呂望也走近觀瞧，心中雖無比好奇，卻不打算回山打聽。
戎胥牟忽覺餘光一晃，抬眼看去，只見石壁上深刻著兩道劍痕。
凝神定睛，驚覺兩道利劍刺來。他忙抬雙手去擋，利劍卻穿臂而過，直刺他的腑臟。
他這裡遭遇驚變，可看在那邊呂望眼裡，不過是突然舉起雙劍，交叉胸前，又跌坐於地，雙劍掉落，卻緊閉雙目，呈打坐之姿，除此再無其餘。
五宮之中脾宮最厚，雖已鬆動，卻仍欠火候，一瞬間被兩股鋒銳貫穿宮壁，土氣奔涌如泥石泄出，上接心火，下連肺金，流匯四氣，進入周天。
此時此刻，金、水、木、火、土五氣會集，令真氣中多了一道厚重之容，心神多了一份定意無妄。
「是劍意！」
戎胥牟緩緩睜眼，欣喜萬分，又有些后怕。
想不到劍痕中蘊含的劍意，十餘年凝聚不散。
再低頭看看斷劍，若剛剛沒有手中劍護持，怕要傷在劍意之下，如今卻誤打誤撞，貫通了最後一宮，助自己五氣修成。
呂望雖武功不濟，但眼力可一點不差，恭賀道：「賢弟這天資真不是一般的強，為兄大是羨慕啊，無怪師姐亦或師妹都鍾情於你啊！」
「呂兄說笑了！師長不也說你早晚入先天，只是機緣未到而已，我這也只是五氣初成，到五氣合元，再到突破先天，未必就能在呂兄之前。」
「但願如此啊！」
……
崑崙之巔，天蒙蒙亮，天尊殿再度開啟。
八名二代弟子，三位仙守，五位御道，盡數聚集於此，或憂肅，或憤恨，或疑慮……
天尊自殿頂徐徐而下，黑髮散逸，似輕羽之身，又似江海之勢。無暇的面龐，一向以容顏自傲的濕瓦御道，也要自愧三分。甚至惹得斗姥御道蒼顏下一陣出神，似乎忘卻了無窮恨意。
眾人忙躬身稽首行道禮，「無量天尊～」
「事吾已盡知！諸位可各抒己見！」天尊中正之聲渾厚而飄渺，人雖在眼前，聲音卻無處不在。
身形瘦削的熊鬻仙守，烏髮鶴眉，有著少年般的面龐，作為上代天尊的二弟子，執掌著玄門功法，頭一個出聲道：「我與她乃第二次交鋒，先前在九國，曾傷於我手，可昨夜卻能敵我與師兄、師妹三人。鍊氣之高兮，崑崙少敵，唯天尊能穩勝矣！」
「太乙仙守以為如何？」天尊側目相詢，語含尊敬。
「啟稟天尊，貧道懷疑那夜襲女子是她們的人！」太乙仙守肥嘟嘟的臉上斂去平日笑容，眉宇間儘是肅殺。
「大師兄莫不是說『媧皇宮』！」捋著長須的扁鵲仙守，手一抖竟扯斷了一根。他聲音本如磁鼓，此刻更震在每個人的心頭。
「媧皇宮？」
也有人頭一遭聽到這個名字，陌生又隱隱熟悉。
天尊環顧眾人，沉吟片刻，遠望殿外而眼神深邃道：「我崑崙鍊氣玄門，自師尊創立伊始，不過百年。然鍊氣一道實非吾一家獨尊，媧皇宮，正是比爾等更古老的鍊氣士傳承，隱世千年之久。過去只有幾人知之，如今既然被她們打上門來，也是時候宣之於眾了。」
「這麼說，幾十年來，玄門命我等山下搜尋與戒備的，莫非就是這媧皇宮？」
「有蘇神跡的第四方高手，也是她們？」
「山門幾次細作混入，難道都是她們在暗中培養？」
「正是！放眼天下，唯有她們，能於鍊氣一途，勝過吾等！」
「霄兒她們自蜀中回山，遭遇的強人之襲，也是她們？」
一樁樁一件件，數十年的疑惑被一一喚起。
眾人不由得倒吸涼氣。
再想想昨夜那女子，以一人敵三，能全身而退，那媧皇宮既有千年根基，如此強者又有幾何？
雙方顯然是敵非友，怎不叫人心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