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山風蠱,仙棺疑雲(8)
伊老五在族中可謂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儘管巫武只有初成的銅骨,但從來都被保護得很好,何曾面臨過如此性命危機。
一隻小腿與一條上臂已然失去,自己竟還一頭霧水,自恃的頭腦更是半點用不出來,心中憋悶到了極點,忍住劇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兩肢斷口在起伏間不停失血,讓他陣陣迷糊,硬咬自己的舌頭,逼自己清醒,飛速轉動起腦筋。
「麋兄弟,我與你何仇何怨,何故傷殘老夫若此?」老者聲音虛弱顫抖,半泣半哀求。
戎胥牟當然不會以為虛弱的對方就是個待宰的羔羊,這是一頭老狽,百狼會誕生一狽,智冠群狼,才有了狼狽為奸之說。他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謹慎,「沒仇沒怨,就是想打聽點事,斷你腿臂是怕你掙扎礙事,你的侄兒太厲害,我可沒信心能帶著你這累贅擺脫他。你想活下來,就別廢話,現在我問你答,多說一句,或答錯一言,我就砍你剩下的腿臂。」
「啊,麋兄弟快問快問!」老者晃了晃開始麻木的腦袋,心中生出了些許希望,正如溺水者去抓的救命稻草。
「告訴我,你與你侄兒曾談起過戎胥餘孽,都是甚麼人?回答趁我心意,我就放過你!」他刻意咬著牙,突出了『餘孽』二字,表明自己與戎胥是敵非友,絕不能讓老謀深算的對方猜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和意圖,否則伊老五一旦認定自己有死無生,怎麼可能對他講實話。
「戎胥餘孽?甚麼戎胥餘孽?」
伊老五驚疑反問的同時,許多念頭在腦海里蹦了出來。作為當年的暗中推手之一,他瞬間就明白麋封在問甚麼。
但他不明白麋封為甚麼要追問戎胥的事?他同戎胥有怨仇?
該死,難道自己竟是被戎胥牽累?
不對,看他的年紀,十年前也就十歲上下吧?
除了同為嬴姓,沒聽說麋國與戎胥有甚麼干係……
啊~那柄先前還後悔不曾細觀的玄黑之劍,在自己疑慮沉吟的時候,深深扎進那條完好的腿里,劍鋒一旋,當即剜下一塊血肉。
此刻,劍的鋒銳何止看得真切,是感受得無比真切,真正的切膚斷肢之痛。
他的眼眶止不住地顫動,這八成就是殺伊默的劍,伊默居然是死在這個麋氏的年輕人手中,難道對方也用斷肢之法逼問了伊默,因為沒有問出結果,才殺人?他飛速腦補著一切。
到底甚麼仇怨讓他對一個僅僅可能的知情人痛施辣手,比刖刑更絕更殘忍?
自己竟可笑的以為對方就是個勇莽貪色的紈絝子弟。終年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悔恨莫及啊!
「我說我說,你是問當年戎胥城的餘孽?」他感到劍鋒不但沒有絲毫拔出,反而更深地刺入,深及腿骨,大痛中慌不迭搶道,「戎胥廉父子,是戎胥廉父子,他們是當年戎胥伯仲潏(yu)的嫡子嫡孫。」
爹與大哥!
多年後第一次聽到了父兄的音訊,戎胥牟心中一剎那激起了駭浪驚濤,臉上的平靜再難維持,動容下聲音也在奔跑中顫抖,「他們人在哪裡?」
「在……」老者眼睛急縮,猶豫之間,腿上劇痛再度傳來,「啊~別,我說,在密須國……」
「他們在那裡做甚麼?回答我!」戎胥牟用回頭來掩飾自己的急迫,卻瞥見伊伯鈞已落在了百丈之外,原來自己的輕身比當初在攻離山時已強了太多,若這般跑下去,個把時辰就能徹底甩脫對方,可惜伊老五已沒那麼多時辰能活。
伊老五越發有氣無力,「族中,族中也是才打聽得,他父子隱姓埋名,混充尋常平民,替,替密伯,養馬。」
戎胥牟沉吟片刻,推斷對方所言不虛,「他父子如今叫甚麼?」
「好象叫甚麼蜚蠊的!」
可惡,蜚蠊乃六足爬蟲,喜吃油,沆瀣旮旯之處多有聚集,如此稱呼可見卑賤之極。
爹、大哥!
他心中一痛,恨不得馬上飛去密須,父子兄弟團聚。
「老夫知道的都說了,也不想問你與他們有甚麼仇恨,你自去尋仇好了!是不是可以放過老夫了?老夫對伊祖發誓,我伊氏絕不向麋兄弟尋仇,否則天打五雷轟,尤其是後面的侄兒,老夫可替他做主,絕不泄露和追究今日之事……」他強撐著將這段話快速說完,更不斷填上賭咒發誓的言辭,以安麋封之心。
可惜,若麋封只是麋封,或許還會考慮個一星半點,怎奈他是戎胥牟,戎胥餘孽中的餘孽,眼眸上早覆蓋了一層冰霜,「是啊,我戎胥的仇,我自會尋,『伊氏之智』對嗎,當年恐怕貢獻良多吧!」
伊老五聞言眼瞳放出了恍悟之光,又藏了一絲陰毒在內。
見他似乎要張嘴,不管他是想說些甚麼,還是想喊叫甚麼,戎胥牟都不會再給他機會,黑光一閃,手起劍落,削掉了他的頭顱,拋屍一旁,頓住身形,回身等待著伊伯鈞的追來。
他再次體會到了殺伊默時的爽快,打算借後面那些僰人,一不做二不休,將仇敵聯手斬殺在此地。
望著越來越接近,嘶罵中無窮怒火,燒穿天際的伊伯鈞,腦海里忽然冒出了山中人的信條。
怨怨濁濁,唯殺以清。
私私邪邪,唯殺以凈。
異異別別,唯殺無另。
轟轟烈烈,唯殺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