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天水訟,木秀於林(12)
雞崽飲下銅瓿中的水,竟無絲毫異常。
懾於巫歴之威,巫隹、巫賓、子甫三人也不由得長長出了口氣。
巫賓陡然想起一事,看向小丁,兇狠道:「是這小賤婢!要知道,大哥完成祭祀,要與天水一起咬服藥草,噴吐銅匕與犧牲,這小奴婢偷動祭祀所用的藥草,必是她在藥草中下毒。」
依舊趴在死者身上的小丁,拚命搖著頭。
巫賓狠狠抓起小丁,去了她口中堵塞,「是你這賤婢下的毒?」
小丁吃痛,卻強忍著咧開嘴,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哭不哭,小丁不哭~」口中嘟囔著。
仲牟心裡憋著股火,他能猜到小丁必是為給燒熱的大丁尋葯,才離開藥室,畢竟去熱的主葯被祭祀所用,那巫士二人雖想等祭祀過後,再來用藥,但以小丁對大丁的情感又怎麼等得了。
他清楚要想解救小丁和他自己,最好的辦法便是弄清巫冥的死因,甚至找到真兇,但他先前的那一點點經驗,面對如今的困境,起效甚微。
「毒絕不是在葯中,瞬間能毒死銅骨境高手的毒,就算是嚼在嘴中,再去飲天水,口中的水也會流回瓿中。瓿中既然無毒,可見巫冥大人口中也無毒,即是說,毒不是從嘴中服下,那便只有觸在肌膚之上一種可能了。」
邊說邊拚命回想剛剛與巫冥過招的瞬間,那奇異般的剎那,到底還有甚麼值得自己留意。
腦海中有景象浮現,下劈的銅匕,失神的目光,遲緩的應變,詭異的自刺……還有隱約的咔嚓聲,意料之外,被自己刺傷脖頸,對了,脖子上的紅腫之處,不正是巫冥脖頸所戴的那亮晶晶之物……
他心中一亮,「小子敢問,巫冥大人脖間戴的是甚麼?」
「這不是琉璃晶嗎?」晴姒第一個認出了吊墜,見牟弟與幾人疑惑皺眉,又道,「這琉璃晶乃煉銅黃后的遺余,很是稀罕,色澤鮮艷透亮,有諸侯伯進獻給姑母佩戴,只是這琉璃晶脆得很,容易碎裂,沒想到巫冥大人也喜歡這東西。」
果然,眾人望去,這日光下閃閃發亮的圓形吊墜,綠而通透,只是一旁被仲牟劃過的肌膚,除了凝乾的血,紅腫且透著淡淡紫色。
仲牟近前蹲身,用手中刀小心翼翼地拖起圓形琉璃,仔細觀看,前方一道橫裂,怕是自己劃過時所留。又將它翻轉倒扣在巫冥的胸前,墜子的背後早已碎裂一空,碎渣有的散落在地,有的黏在衣襟上。
莫非自己聽到的輕微咔嚓聲便源於此,但他記得這咔嚓聲是在自己的刀劃過之前的一瞬。
「這吊墜,從形狀上看,中心是空的,其中仍掛了一絲水跡。會不會毒是藏在這琉璃晶墜中,碎裂后才滲入到巫冥大人身上?才會在屍身上留下這等腫痕。」仲牟心中暗喜,真讓他看到了解困的希望。
巫歴先前便止住次子擒拿這娃娃的舉動,因為他也看出冥兒死得蹊蹺,此刻聞言,眯了眯眼睛,陰沉道:「這琉璃晶是哪裡來的?」
周遭無人能答,又瞪向巫賓,見他也搖頭,一腳將他踹翻,「蠢貨,甚麼都不知道,要你何用,還想與你大哥比肩!」
巫歴突然用手指抹過墜中的那絲水跡,放在鼻下聞了聞。
「小子,你又要如何讓老夫相信這毒是藏在琉璃晶中的?」他陰測測道,但仲牟卻發現其眼中閃過一絲難明的意味。
仲牟還在想著,那絲水跡怕是難以驗證甚麼,但對方想都不想就敢用手去試,怕是巫武很強,但如此一來,連最後的憑據都失去,自己究竟要如何取信眾人?
他隱隱只覺自己能在巫冥手下逃得性命,還要感謝這毒,只是這毒必不是為了救自己,自己不過是恰逢其會。
吊墜的碎裂是意外,還是真兇有意為之?
真兇又是如何做到?
是甚麼人,會不會便是場中這幾人?
自己當時為何頭腦暈震?
而自己的玉璧又為何發燙?它究竟是甚麼?是自己的嗎?似乎是,不然霄妘也不會用「奉還」二字,但阿娘卻又不認得,聽說自己自小戴玉,卻根本無人見過它。但如果與黑匕一般,是在岐山自己所得,其後她為何沒留下黑匕,反而留下它,難道它是比黑匕還稀罕的寶物?
就在他諸多疑問之際,忽聽巫歴蒼啞之聲,「老夫倒想到一種可能,是你這小子刀上塗了毒,劃在了我兒身上,令他中毒!」
……
日行中天,費氏族邑的戎胥眾人早已大亂。
王女急匆匆趕來,將巫冥之死和牟兒被巫歴押在祭場之事細細告之。
戎胥伯勃然大怒,二話不說,帶了伯承和身邊精幹,氣洶洶直奔方神祭場,大有不討回孫兒,便不惜大鬧帝神教之勢。
午後昃時時分,祭場中仲牟被巫士押在一旁,倒未被捆縛為難,更未見傷害。
只是小丁被綁在木樁上,滴水未進,悲餓交加,又傷痕滿身,早在日頭下昏死過去。
祭壇中央,兩道身影遙遙相對,一如山嶽巨震暗蓄,一似江河湍流莫測。
戎胥伯一甩龍脊長刀,山嶽噴火,欲將整座祭場燒毀。
年歲相若的巫歴,將一柄銅戈展臂向前斜刺在地。
兩位罡身境強者的對決,放眼整個大商也不多見。聽說最近一戰還是戎胥伯與周伯之戰,可惜親眼見識到的終歸是少數,據說還有黃袞等高手攪亂。
周遭無數人緊張地望著場中,各懷心思。
原本小小一戎胥方國,自然無法與帝神教這等大商龐然大物相提並論,但如今周國叛亂已成定局,戎胥一族作為制衡西土最重要的武力,已隱隱拉近了雙方在此刻商王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