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天風姤,殷商初見(16)
見子峰父親的死查看得差不多了,眾人便又回到了子峰被殺之處,遠遠便能聽到子期的抽泣。
一直有些沉默的晴姒走過去俯身拍了拍蹲在屍身旁的子期,安慰道:「小期,人死不能復生,莫要太過傷心,我等會找出真兇還子峰一個公道!」
子期摸了摸眼淚道:「真……真的能……幫……幫峰哥……找……到真……真兇……他人……人那麼……好……」
百夫長對子期也很熟悉,見他如此傷心,黯然哀嘆:「小峰是個好孩子,孝順爹娘,與人和善,特別是對小期,比嫡親哥哥還好,小期自小因口吃而自卑,性子軟弱,雖是先王之子,卻是介庶,常常被周遭人取笑欺負,多虧子峰屢屢回護和諸般照顧。」
子峰為人少學眾人平日看在眼裡,同情中也能感受子期的悲痛。就連子衍也沒有再說甚麼不合時宜的話,畢竟與子峰打小相識,如今莫名其妙夭折橫死,也有些難過。
仲牟望著子期淚汪汪的雙眼,忽然想起止叔、姒姨、周老伯等人,肯定道:「一定能找到真兇~」
晴姒借著俯身,又仔細端詳了屍身後心一番,忽然問道:「這刺口怎的這般奇怪,不像劍、矛所刺,你們看看,還有一道環形的傷痕。究竟是甚麼兇器?」
仲牟也注意到了那傷口,一直暗自奇怪。
就在眾人沉默之際,遠遠走來幾人。
「原來商老也在此,巫冥給商老見禮,商老這是把授學改在王陵了嗎?」
為首行禮之人三十齣頭,身著黑袍,相貌雖周正,但眉眼之間一股戾氣,不由人隱生畏懼。
「見過析神祝大人!」百夫長急忙躬身見禮。
「是巫冥啊,你不在你爹的方神祭場,來此作甚?」商滕冷著臉對巫冥道。
「商老,您這話就不對了,那都是帝神的祭場,可沒有甚麼我爹你爹的……您知道,過些時日便是羨王登位之日,奉左相尹之命我等在王陵內籌備祭祀,聽說這方鬧了人命,趕過來瞧瞧。百夫長大人,可要儘快處置好後事,這般亂鬨哄的,攪擾耽擱了祭祀籌備可是大罪!」巫冥口氣不善道。
子余見仲牟疑惑,便小聲道:「這巫冥隸屬帝神教五豐臣祀中的方神祀一脈,還是方神祀巫歴的嫡子。方神祀主四方土地征伐,下有四巫祝,東方析神祝、西方彝(yi)神祝、北方勹(bao)神祝、南方夷神祝。那他父親巫歴,乃左相尹也就是大巫主巫鹹的族兄。對了,你見過子甫大哥的,他雖同為五祀,但與巫氏比起來……」
後半句雖未說,但仲牟心知肚明。
先前通過晴姒和阿爺,也多少知道帝神教的情形。大巫主巫咸下,有七大高手,分別是方神祀掌征伐四土,子甫的雲君祀掌雲,陪二王子出使崇國的巫隹(zhui)雨師祀掌雨,此外還有風伯祀掌風,東陽祀掌日,東母祀掌命,西母祀掌月,除了子甫身為王族,其餘全是巫氏族人,可謂一氏獨大。
巫冥見竊竊私語的是三王君,又留意到了二王子子衍,暗想死者怕是他們的少學同室,也不想多事,便道:「這少年私入王陵,本是有罪,如今還是儘快了解此事,這裡太多閑雜也都驅離吧。」說著朝百夫長瞪了一眼。
「是~」百夫長攥了攥拳頭,嘴上雖應諾,但心中不甘,眼神求助地看向商滕。
商滕果然冷哼一聲,惱道:「子峰乃我子姓後輩,就算私入王陵,也只為祭拜其父,孝心可憫,縱然是大王子也不會追究,何況已經身死,但老朽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昨夜王陵除了守衛,還有何人?」
巫冥不悅道:「自然是我等巫士貞人。莫非商老懷疑是我等殺人?哼,這少年私入王陵,怕是偶然,與我巫士有何關連。我看不是外人便是守衛,無論哪個百夫長都脫不了干係,商老這是要追究百夫長的罪嗎?」
百夫長聞言一驚,臉色難看起來,也不敢再多說甚麼。
子衍忍不住道:「巫冥大人,我聽說巫氏有問屍秘法,不知道能不能請大人施展,我也想知道甚麼人竟敢在這等禁地對我子族下手。」
巫冥見是二王子發問,斂起先前的囂張,和顏道:「好叫二王子知道,問屍秘法只在大巫主嫡脈相傳,東西二母祀,東陽祀老叔公,難道為一區區少年,難道也要驚動他們幾位不成。」
仲牟急道:「人命關天,也不能嗎?」
「人命又值幾貝?你是哪家孩童這般不曉事?況且我看這分明是外人所為?問了又如何?或許是殺手,徒費時辰。」
商滕根本不相信巫氏,自然也不會讓他們用甚麼巫法問屍,倒是想起適才兩個小子間的對話,便道:「子余,戎胥牟,你二人剛剛不是斷定真兇並非外人,其中道理,給巫冥說一說。」
子余又將種種推斷解說了一番。
仲牟見巫冥一副不屑的樣子,知道缺乏依憑,接道:「若是外人,為何在刺殺后,還要特意清除掉自己的腳印?」
巫冥聞言一愣,繼而嘲諷道:「腳印?哼,此地這麼多腳印,你說真兇清除了自己的腳印?戎胥牟,戎胥甸家的?你這甚麼巫法,比我教的還厲害!」
仲牟也不在意他的譏笑,卻反問:「大人知道此地為何如此多的腳印?」
被他這麼一說,眾人才紛紛發現,與周遭相比此地的腳印確實多了些,也清晰了些。
「你等都聚在此處,人多履雜,腳印自然多。」巫冥回道。
「不對,這些腳印大多尺寸大些,也深些,該是身著重甲的守衛留下的。」子余道,「反而我等的後來,卻沒留下清晰的腳印。」
眾人紛紛疑惑,問向仲牟緣故。
他用手指圈了圈地面,「因為此地曾濕過,所以才能留下清晰的腳印。」
子余想了想贊同道:「恐怕正是如此,但為何會濕,子峰的血並未流開,也濕不了這麼大一片。」
晴姒拉了拉仲牟的衣袖,「快說快說!莫吊人胃口!」
「三王君,你聞聞地上這些碎陶片,盛放的是甚麼?」仲牟彎腰撿起地上一塊陶片。
倒是百夫長恍然道:「是酒!小峰帶來的酒,他爹平日里好飲個酒,所以小峰特意帶了一大壇前來。他這是將酒撒在這裡,以祭他爹。」
子余也揀了幾塊大的陶片貼在鼻子上聞了聞,「真的是酒!這酒味很淡了,你有查看過這些陶片嗎,老夫怎沒留意,竟比老夫先想到酒祭這一點。」
仲牟心中暗道,其實整片地面都散著微微的酒氣,他一來便聞到了,只是其他人沒有他的眼耳鼻這般敏銳。
晴姒道:「小牟你是說,這些腳印正是因酒撒濕的土地,才被守衛踩出的。但為何你會確認其中沒有真兇的?」
子衍也一臉不信:「這裡腳印橫七豎八的,甚至疊在一起,能看出甚麼?」
巫冥也譏問他:「莫非你還識得真兇的腳印不成?還是說你認得真兇?」
「自然不認得,但我認得子峰的腳印!」仲牟淡淡道。
「認得子峰的腳印?」子余端詳著子峰腳上那雙布履的履底,在這些腳印中認了認,驚訝道,「這裡怎麼沒有子峰的腳印?這不該啊!」
只聽仲牟接著道:「因為被真兇一併抹了去。」
晴姒道:「就是說真兇在清除自己腳印時,將子峰的一起抹掉了。難怪你會斷定這裡沒有真兇的腳印了,不然他又何必費力來抹去子峰的腳印,好厲害小牟!」
「心細如髮,眼力也好!難怪你能看破那白絲與白髮的差異。」子余嘆道,他顯然在說吳伯凶事中的染血白髮之事,仲牟當時依靠過人的眼力發現了兩種白之間的不同。
「原來如此,真是精妙的推斷,既然多此一舉來清自己的履印,便是怕事後可能的查驗,定然不是外人,該是原本就在王陵中的人,即是說守衛和巫士中人。」商滕說著,心中一轉,便朝巫冥道,「巫冥,看來巫士也要和守衛一起查問一番。子羨登位在即,我子姓後輩卻可能被巫士殺死在王陵,若不將他找出,難道還由著他繼續籌備祭祀,那才是對大商祖神的褻瀆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