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片寂靜。
溫無歸的身體微頓,維持了一個故作冷漠的姿態。
女子似乎正在壓抑自己的怒氣,她深吸一口氣,半響,艱澀地開口。
“你對朋友,事事操心,奮不顧身?”
“你與朋友,親吻擁抱,以及……”
女子似乎想到了什麽,又收回了那半句話。
溫無歸輕輕歎息一聲。
“你看著我。”女子伸手便要去觸他的臉,溫無歸下意識想後退,可看到她的神情,動作又頓住。
肌膚與肌膚相觸的那一刻,兩人皆是一顫。
“我不管你那些年發生了什麽,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
她目光定定地望著溫無歸,那雙眼睛裏有太多情緒。
“我很想你啊。”
“在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我都在想,當初那個說以後陪我的人去哪兒了。”
溫無歸看著眼前的人,她眼底的憤怒與哀傷是如此的明顯。那一瞬間他似乎回到很多年前的夏天,那個總是跟著他,背後叫他“祝哥哥”的少女。
不過那也隻是刹那間的恍惚。
溫無歸想,其實他並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
若是七年前,一切事情還沒有發生,他或許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
他會給她一個用盡全身力氣的擁抱,彼此熱淚盈眶,再與對方一同許下鄭重其事的諾言。
仿佛這樣他們就能冰釋前嫌,一起奔向美滿的結局。
年少的喜歡總是來得熾熱,因為無知無畏,所以不必顧及太多,仿佛每天牽手擁抱,互相投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就足夠填滿內心的孤寂。
話本子裏不是都是這樣寫的麽,那些委婉淒美的愛情故事,總是少不了一波三折的誤會,最後大家了解真相,幸福的生活下去。
可是哪有這麽簡單。
他腦海裏浮現了另一個畫麵,刀光劍影,火光淒厲,以及逆光走過來的那個人。
以及那間世外桃源的小院裏,那個容貌年輕卻滿頭白發,名為“溫若”的女人,望向自己最後的一眼。
再加上如今的自己,恐怕早已……
他輕輕喟歎一句。
終究還是做不到。
“現在說這些,沒什麽意義的。”溫無歸不作痕跡的拂開她的手,語氣恢複了一開始的溫和平靜,淡淡疏離。
女子一愣。
她望著眼前這人。
他的容貌並未如何變化,隻是鬢發間不知何時,染上了霜白之色。
那雙眼睛平靜無瀾,深不見底,正如他這個人。
她從未看清過。
無論是七年前,還是現在。
她歪頭望他,嘴角勾起,笑得肆意。
“是啊,沒什麽意義,你我之間,不過陌路人罷了……”
無數情緒在女子的胸膛間碰撞,她有意想說些什麽狠毒的話,然而看到他的眼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還記得那一年月下石洞間的相互依偎。
那時他發起了高燒,也是他第一次將脆弱展現在自己的麵前。
“綺雨,你知道麽,我的父母死於一場刺殺,那時我就一點點的看著他們,在我的麵前冷卻下去。”
“我靜靜的躲在暗道裏,因為他們告訴我,無論發生任何事,都絕對不要出來。後來我透過縫隙,看到了那些殺害我親人者的臉。”
“很久以後我經常夢到那一天,有時候我想,是否那時我擁有足夠的力量,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後來他在睡夢中模糊地叫著父母的名字,她照顧了他一夜,在他身邊沉沉睡去。
隻是想起了曾經鮮衣怒馬的他,月下與她斟酒共飲的他,就想到了全家滿門抄斬,躲在暗道裏不敢出來,隻能看著父母倒在血泊裏的他。
無論如何,她是無法對他說出狠話的。
她向來是了解他的,即使心底多麽翻天覆地,表麵卻總是不動聲色。
因為害怕失去,也因為她愛他,所以不願意讓他難過。
女子輕輕道:“其實你在騙我,對不對。”
“你說你不在意,可為何你頸脖之間,還帶著那年我們互相贈予的玉佩?”
她伸手,想要拉住他的手,觸及到他的手腕時,忽覺不對勁兒。
“你身體怎麽回事兒?”她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望住他的眼睛。
終究還是瞞不過。
溫無歸這次沒有抽開,他將她的手,放入了自己的胸口。
她的手,實在是太冷了。
女子驚訝抬頭。
他的這個動作,讓素來靈敏的她都忘記了自己剛剛的意圖。
明明淡漠的話已經說出口,可現在這樣,又算是什麽意思?
她感受到他心間的跳動,神情也溫軟下來。
也是,畢竟這麽多年的情誼。
女子剛想開口,神情卻一變——
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逐漸僵硬,不能動彈……
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她費力道:“你……”
溫無歸似乎想給她一個擁抱,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他輕輕道:“睡會兒吧。”
女子自嘲的笑了笑。
她醫術向來高明,隻是對他毫不設防,這一招還是當初她教他的。
還真是一點自欺欺人的奢望也不給她。
溫無歸望了她一眼,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
“鍾修雲!”
女子用盡全身力氣,在他身後聲嘶力竭地大喊。
“為什麽!?為什麽啊?”
她是如此的用力,鬢發散落,眼底晶瑩一閃,眼淚突然奪眶而出。
明明不想哭的,可看到那人的身影,再一次忍不住。
不要再給我看……你的背影了啊……
你知不知道我當初已經……
突然一股怒意襲上心頭,女子憤怒道:“你若是今天就走了,我回去便成婚!”
……
“那很好。”他輕輕道。
逆光之下,溫無歸的身影逐漸遠去。
“嘎吱——”
他推開那扇笨重的大門。
迎麵而來的風讓他微微閉眼,如此溫暖的陽光下,他感覺四肢僵硬,肺腑冰寒。
喉中多了一股血腥味,他將那血液咽下,腦海裏是那一年的初夏,她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心間忽然一痛,血液順著嘴角留下。
身後,女子抱頭痛哭,身子埋在冰冷的地裏。
他不敢回頭。
若是回頭,他怕自己便走不動了。
本來就是苟延殘喘的身子,為數不多的壽命。
預言一事,逆天為之,必遭天譴。
她們那脈的人向來長壽,決絕一點,斬斷關係,或許對她來說更好。
風將他的發往後揚去,銀絲與墨發交織在一起,衣袍當風,形成一種動人的灑脫味道。
有句話他沒說。
其實他也很想她。
可是他不能回應她的愛,也不能撫慰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