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進城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原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每每黃昏,感知生命又從我的身子裏離去一寸,我思念他便更添一寸。
小伍左手搭在上眼瞼處,抬頭望一眼高懸於空的烈日。
小伍素來最討厭夏天,尤其討厭夏天出來“辦事”。
每每都是要坐老遠的黃牛車不說,到了現場還免不了的要麵對什麽鬼怪啊,什麽妖魔啊,什麽什麽啊。
可是,“若是不去,就要餓肚子咯。”
說到這餓肚子……
小的時候,每每小伍抱著門樁子不願與師父同去除妖,師父就用這句話來唬小伍。
一唬,就唬到了現在,這句話,儼然成了句師父的口頭禪。
一切,都好在這個神、魔、仙、妖、人、鬼六界裏,除妖師這個工作還是很有市場的。
小伍的師父名喚雲弋陽,江湖中人都會尊其一聲雲爺,是遊離在各門各派之外的江湖術士。得益於師父的名聲,小伍雖然一直都有餓肚子的危機感,卻從未真正餓過肚子。
牛車緩緩駛進的這座城名叫洛城。洛城雖不是大周國的帝都,卻委實不辱其國之珍華的美譽。它是九州地脈樞紐大周國的核心之地,亦是大周國最繁華之地。
如此盛名堆累的地方,小伍還是第一次來。
然而,自打牛車一經駛入洛城的城門,小伍就對這個上古名城厭倦了大半。
許是職業習慣的原因。
在遙遙能望見洛城城門上高掛的旗幟之時,那背後籠著的肉色薄霧就一並進入了小伍眼簾。
那是一種昏黃的色彩,有別於血色的驚心,金色的紮眼,亦有別於灰色的死氣。是一種夾雜著人心深處酒色貪欲的混合色彩。
繁榮如斯,或許都是這樣的吧。
小伍撩起帷簾,一雙眼睛沐浴著街道旁投向牛車的無數複雜目光,終是放下了帷簾。
讓我們來試想一下,素來都是隻跑駿馬闊車的洛城大街,現下正有一輛牛車在那裏散步,對於並不用作發展農業的洛城來說,它的百姓看到這樣一輛霸道的牛車,會是一番什麽樣的心情呢?
“師父……”小伍似想起什麽來,回頭望一眼。這一望,小伍禁不住愣了愣神。
牛車裏現在除了小伍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師父呢?……
“這個惹禍精……”反應過來雲弋陽莫名失蹤之時,小伍並不是疑惑或是著急,而是額上青筋率先迫不及待的冒了出來。
她口中念了個訣,叫牛車靠路邊停了下來。
撩開牛車門簾,小伍兩步跳下牛車。
眼前是寬闊的官路,道路兩旁商戶林立,路上行人比肩接踵,哪裏能尋到師父雲弋陽的蹤影。
小伍又坐回了牛車,放下門簾。
她從包裹裏摸出師父的佩劍,凝神深吸一口氣,催動法術“幽夢吟”。
時光霎時在小伍眼前倒轉,雲弋陽那一身白衣飄飄然落入小伍眼簾。
彼時,大致不到半個時辰前,雲弋陽還在牛車裏望著洛城的景致,笑得眉眼彎彎一臉癡像。倏地,他那一雙桃花星眸亮了亮,隨即趁小伍不注意,抖動身形,如煙一般起身下了牛車。
他疾走兩步,靠近麵前一個背影窈窕多姿的女人身後。
右手食指一挑,那女子耳朵上帶著的墜子就隨之掉落在地。那女子絲毫不知。
雲弋陽彎腰撿起耳墜,清了清嗓子喚了聲,“姑娘請留步。”
那窈窕女子應聲頓了住,隨即緩緩轉身。一身羅裙旋起,一頭烏發輕揚,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然而……待到那女子轉過臉來,雲弋陽差點將手中耳墜掉到地上……
雲弋陽上前一步將手中耳墜塞進女子手中,然後立地轉身,邁開一大步準備趕緊離場,整套動作完成的幹淨利落。
然並卵,那女子忽然雙手拉住了雲弋陽的胳膊。
“哥哥留步!”聲線略低,卻像硬塞了幾勺糖一般,聽來都覺得嗆嗓的聲音打身後傳來。雲弋陽暗叫不好。
雲弋陽用力眨了眨眼睛,咬了咬牙,轉過身去,對著這一張雌雄莫辨又濃妝豔抹的臉眯起眼睛,咧嘴一笑,“這位……姑娘……何事?”
女子也笑了,漏出一排大黃牙,“算命先生說我今天會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我想,我想……”
女子說著說著就嬌羞起來了……一低頭間,臉上落了層粉下來。
“哈哈,哈哈,恭喜姑娘,在下有要事在身,再會哈。”雲弋陽說著話,手下用力去掰女子抱他胳膊的手。
那女子也是頗為認真的,手下力道極大,竟是死死不放手。
雲弋陽見一時掰不開,又不好太過用力傷了她,就隻好一步一步向前挪。
於是,眼下情形就變成了雲弋陽紮著馬步一步步前挪,一臉憂桑。那名女子在他身後死死抱著他的胳膊不放手,頭還靠著雲弋陽的肩,一臉歡喜。
小伍從幽夢吟中走出來,禁不住笑出聲來。
“這個笨蛋。”
小伍扭身再次跳下牛車,去救雲弋陽。
按著幽夢吟裏的場景,小伍很快找到了還在那拉鋸著的雲弋陽跟那名奇葩女子。
這看到真人,果然是更加震撼。
小伍禁不住抖了抖身子,因那女子臉上的妝已然抹了雲弋陽大半身。
而她自己的臉已經花得分不清鼻子眼睛了。
“快看,雲上有神明!”小伍忽然指著天上的白雲大聲叫到。
這一聲來的突然,街上行人紛紛停下腳步,舉頭望青天。
雲弋陽見是小伍來了,一雙桃花眼裏裹了層欣喜的光,波光粼粼,楚楚可憐。
但可是,那女子雖也隨大流抬頭望天,但雙手仍舊抱著雲弋陽不放。
說時遲那時快,小伍上前一步照著那女子腦後一手刀劈下去,女子應聲倒地,小伍拉住雲弋陽,撒開腿一路狂奔回牛車裏。
小伍手下一揮,牛車就又晃悠悠晃悠悠前行了。
雲弋陽楚楚可憐的抬頭望著小伍,卻對上小伍冷若冰霜的眼風。
雲弋陽嘴角一列,眉眼一彎,給了小伍一個無恥無賴無語的燦爛笑顏。
“嘁,下次自己惹的禍自己解決!”
“好啦好啦,不過你那一手刀委實忒狠了點。”
“是啊是啊,哪像你,欲走不走的,其實還是想跟人家姑娘一起的吧。”小伍哼道。
“並沒有。”雲弋陽麵上表情僵了僵,擺手道。
小伍撇了撇嘴,別過頭去。
自打很久,很久以前……自己還是個鼻涕眼淚摸了一小臉的小丫頭,被那個梳了個拖把頭的師父撿了回家之後,他們朝夕相處的這幾百年裏,師父的容貌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
那是一張明明該是風華絕代不可方物的臉,卻偏偏削去了些柔纖,融進去了些俊逸進去;磨掉了懵懂無知,卻又遍尋不到絲毫的歲月痕跡。
還真是,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