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別離
又過了幾日,那莫名其妙的疼再無跡可尋,再三的全麵體檢過後,確保蘇於歸真的完全康複了,蘇於歸才了出院。
孟卡西讓小崽這一撲,倒是與蘇家親近了些。
因著那日有人見變身後的小崽從蘇家跑出去,大院的媽媽們便不經常讓孩子們出來玩了。倒是孟家不太限製孟卡西,孟卡西便成日地往蘇於歸家跑。
這天孟卡西逮了隻五彩的小雀,獻寶似的往蘇家跑,給他開門的人卻是個高大的陌生男子。
男子十分高大,穿著複古的綢緞衣服。濃黑的寸發,皮膚白的幾近透明,在夕陽下仿佛閃著光,相比之下就顯得嘴唇紅的滴血。像電視裏晝伏夜出的吸血鬼,他雖然在笑,卻讓孟卡西大夏天生出一股冷氣。
眼前的男子便是蘇家現任當家蘇一天,將兩個孩子放在大院十年從未出現過的蘇楊的生父,蘇於歸的親叔叔。
孟卡西自是不認識他的,他早年離家,如今隻怕大院裏認識他的也少之又少,何況是孟卡西。
孟卡西隻道大院裏的人都不敢惹蘇家姐弟,卻不知道這不敢惹的根源原是這位蘇先生。
蘇於歸的爺爺在世時,官銜並不敵孟家李家這樣的重臣,卻在早年出了個蘇閻王,便是蘇家二少爺。自那以後,別說大院,整個B市都聞風喪膽,要說怎麽教蘇閻王呢。
蘇家二少蘇一天小時候打起架來便不要命,十幾歲的時候幹脆弄出了人命案子!對方家裏的勢力在當時可是幾個蘇家都惹不起的。二兒子犯了大錯,老爺子親自上門賠罪,卻被關在門外淋了兩個小時的雨。老爺子見保是保不住了,隱隱還有連累全家的趨勢,一個狠心將其打斷了腿逐出門去了。
杳無音訊了兩年,突然一天,來了黑壓壓一群人,將蘇家圍了個嚴實,驚得整街以為恐怖分子擒王來了,出門一看,原是當年的蘇家二少爺,現今道上傳的神乎的蘇閻王。
眾人嘩然。
孟卡西怯怯盯著他瞅,聽見他輕輕地說道:“什麽事?”
十足的輕柔語氣,卻分外威嚴。
孟卡西還抱著鳥籠子,裏麵的五彩小雀嘰嘰喳喳地蹦,時不時從籠子的縫隙露出喙來啄孟卡西的手。
孟卡西被它啄的狠了才回過神來,咧著嘴笑道:“叔叔好,我找蘇於歸。”
男子側過身讓孟卡西進門,友好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將手停在他後頸,便帶著他往院裏走。
蘇於歸果然在客廳裏,可是客廳裏的氣氛,饒是遲鈍如孟卡西也覺出絲奇怪來。
平日這個時候古裏都還沒回去,今天卻不在。這事單看起來沒什麽可奇怪的,但若加上他進門時蘇於歸不由睜大的雙眼,和抱著小崽窩在牆角的蘇楊就顯得怪異了。
孟卡西心裏咯噔一下。
仿佛響應他的慌張,停在後頸的大手的力度竟有些難以承受了。
這莫名的情況下,遲鈍的孟卡西想不出對策,暗罵蘇家是非多,正絞盡腦汁地擠法子。卻聽蘇於歸幾乎用喊的音量道:“那是院西孟家的嫡孫!”
孟卡西一震,抬眼看蘇於歸。
她儼然一副怕極了的模樣,緊抿著唇,垂在身側的拳頭也緊緊地握著,倔強地望著男人,目光如炬!
孟卡西看不見身後人的表情,隻是覺得頸上的手的力道鬆了些。
不由地鬆了口氣,就聽見蘇於歸又道:“他是過來接小崽的,前兩日我與他換著寵物玩,他懷裏抱著的五彩小雀才是我養的。”
孟卡西聽見蘇於歸莫名其妙的話,正奇著怪,身後的男人的大手卻離了他後頸,輕輕拿過他懷裏的籠子,逗裏麵的小雀。
男人坐到蘇於歸身旁的沙發上,用十足的輕柔語氣道:“哦?換的?嗬,如此便還了人家吧,竟讓孟少爺特意過來一趟,真是不懂事。”
孟卡西莫名其妙地望著蘇於歸,隻見她鬆了口氣似的,去蘇楊懷裏抱小崽。蘇楊卻如何也不肯給,也不說話,隻是緊抱著小崽和蘇於歸拉鋸,急的眼睛都紅了。
小崽也是不停掙紮,喉嚨裏發出“嗷嗷”的哀鳴,卻仍是被蘇於歸奪了過來,
蘇於歸將小崽往孟卡西懷裏一塞,就要將孟卡西推出門去。
孟卡西尚在怔忪,半推半就地順著蘇於歸的力道往外挪,正想開口詢問,蘇於歸卻快速湊到他耳邊,不讓他開口,同時口中幾不可聞地擠了個字:“跑!”
說完便一把將門扣緊,將呆愣的孟卡西和掙紮不斷的小崽關在門外。
門外的孟卡西呆愣了片刻,便飛快地往家中跑。心說這蘇家恐怕是招了賊了,蘇於歸讓他跑,自然是怕連累他,此時孟卡西想到的隻有回家搬救兵。
蘇家姐弟卻沒這般輕鬆。
蘇楊縮在牆角,仿佛動都不會動了。
這男人見到蘇家姐弟的第一件事,竟是要殺了小崽!理由居然蘇家繼承人不可玩物喪誌。
真是笑話!
幸好孟卡西來了,雖說拿他的小雀換小崽的命有點不厚道,但她實在忍受不了小崽死在自己麵前,將小崽塞給孟卡西也是下下之策,今後小崽的命運如何,恐怕隻能看它的造化了。
蘇於歸冷冷地盯視沙發上男子悠閑地逗著小雀。小雀對屋內低氣壓渾然不覺,蹦蹦跳跳地吃著男子地的糧食,時不時歪頭看一看他,偶爾用喙輕輕啄他的手指。
啄一下,男子便開心地笑。
蘇於歸雖年紀小,但他與蘇楊相依為命的這些年,足以讓她看透一些事情。隻要自己最親的人活的開心便好,其他與自己不相幹的事情,知道了也是自尋煩惱。
所以這些年來,那人從不來看他們甚至從不打電話來,蘇於歸也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好。
她當然是不願跟他回W市。
她與弟弟在大院住的好好的,清閑又安心,何必心心念念期待別人來打擾。那種自己世界被闖入的感覺,不用說,一定非常不好。
蘇於歸再也沉不住氣,冷冷地道:“蘇楊是你兒子,讓他隨你去W市自然是合情合理,隻不過,我有條件。”
蘇楊一愣,看向蘇於歸的眼裏滿是吃驚。蘇於歸這是要讓他跟那個人走?蘇於歸是要放棄他了麽?
蘇楊同樣不願意跟他回W市,但理由卻與蘇於歸不同。
蘇楊早些時候還會問為什麽自己沒有爸爸媽媽,蘇於歸便耐著性子和他解釋,他有爸爸,隻是不經常回來。
蘇楊便一次又一次期待爸爸回來,無奈願望落空過太多次,便不再有令人期待的能力了。
而且太多次的失望,在蘇楊小小的心裏砌了座小城,小城裏駐著他身為被“拋棄”者的倔強和自尊。
蘇楊的意識裏對這個從未謀麵的父親,有一股深入心底的怨恨。
卻也不是恨到想此生不見的地步,隻是若要與那人一起生活,蘇楊內心如何也不願的。
男子仿佛是被女孩子的話逗笑了,輕輕地發出一聲笑,道:“哦?”
女孩子對男子的嘲笑渾然不覺,十分平淡地道:“蘇楊雖是你兒子,可你除了生下他之外一天沒養過他。我雖沒有撫養他的能力,可這九年來,日日與他形影不離。你要他回W市可以,必須讓我同去,而且我要你保證,對他做的一切決定都要經過我的同意。”
男子並不言語,傾身籠子放在麵前的茶幾上,懶懶地看著蘇於歸。
蘇於歸被他盯得發毛,知道自己沒有資本和他談條件,隻硬撐著挺起胸膛道:“我不信你,蘇楊也不信,讓他一個人跟你走,不可能。而且,你的決定他會不會聽也未可知。”
男子仍是笑,斜著嘴角玩味地道:“首先,你口中的不可能在我這裏根本不算什麽;其次,他不聽又如何,自然有各種你想不到的辦法讓他聽話。不過……”
男子頓了頓,滿意於蘇於歸臉上的緊張。優雅地將鳥籠放在茶幾上,右手懶懶地支著下巴。嘴角一斜道:“不過,我倒是可以答應你,條件是,將來關於他的一切決定都可以由你做主,但是關於你將來的決定,要無條件服從我。”男子指著角落的蘇楊對蘇於歸說。
蘇於歸沉默,顯然是在思考。
男子難得跟人解釋道:“蘇家這輩分的就你們兩個人,蘇家的繼承人當然要從你們當中挑選,既然你不舍得你弟弟受苦,那好啊,蘇家繼承人該受的一切訓練都由你承擔!當然,蘇家雖不是什麽龍潭虎穴,但對繼承人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眼下不是我答不答應你的要求,而是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讓我答應。”
蘇於歸卻懂了。
什麽樣的人才能成為蘇家的繼承人,看眼前的男人就知道。殺伐果斷,心狠手辣,即使對著自己血緣最親近的後輩都一副生意人的態度。
其實就是沒有真實情感的機器。
如今,這人要將他們之中的一個培養成這種人,或是兩個都逃不脫。
蘇於歸顯然沒有料到這一點,怔忪地看著男子,嘴一撇,眼圈就紅了,囁嚅著道:“叔叔……”
蘇一天卻不理她這可憐,看看角落裏瞪視他的蘇楊,再看看委屈的蘇於歸斜著嘴角道:“剛才跟我談條件的時候怎麽不叫我一聲叔叔?嗬,這樣吧,我雖是生意人,但也從不欺負小孩子。畢竟都是後輩,我就退一步,你十八歲之前都聽我的,至於你成年之後能不能擺脫蘇家,那隻能看你個人能力了,怎麽樣?”
真是難得,蘇閻王與人談判時居然會讓步。
蘇一天仍是一副愜意的樣子,嘴角掛著優雅的弧度,笑意地看著麵前的姐弟。
蘇於歸思考了片刻,結果無論從哪個角度自己和蘇楊都要聽他的,蘇於歸自知蘇家的水深火熱,與其讓蘇楊永世不得脫身,不如自己受製他到十八歲。打定主意,便要開口答應。
卻被蘇楊搶了個先,蘇楊不知何時從角落裏過來的,昂著頭倨傲地看著男子,冷冷地道:“蘇一天,你也就這點本事,莫不是蘇家的傳統真是兄弟債兄弟償?你不覺得愧疚麽,你兒子的事卻讓你大哥的女兒背,你還有沒有臉?”
聞言蘇一天笑的更是開懷了,望向蘇楊的眼中甚至多了些驚喜,卻仍隻輕輕地道了聲:“哦?”
蘇楊甩開蘇於歸拉他袖子的手,向著男子冷冷地道:“你真當我不知你派在我身邊多少人麽,你真當當年的事沒人知道麽,你真當弄走了古裏我便沒辦法了麽,蘇一天,你太可笑!”
蘇於歸一驚,蘇楊怎麽知道當年的事,當年什麽事?
蘇一天卻真像聽到了什麽可笑的笑話般,大笑起來:“那你倒是說說,你抓住了我的把柄,你要怎麽要挾我?”
他這麽爽快地承認倒把蘇楊弄得一愣,卻也真如他所說,即使抓著他的把柄又如何,卻也不能傷他分毫,但自己手上卻隻有這一張牌,隻能拿著雞毛當令箭。
鎮定下來便道:“我既是你兒子,跟你回W市以後自然什麽都聽你的。但是蘇於歸,我要你,放任她自由。這是也你欠她的!”
蘇於歸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見蘇一天臉色有些鬆動,隻好不說話任蘇楊與他辯駁。
蘇一天收了笑意,落寞地歎道:“嗬,果真是姐弟情深呐!……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便聽你的吧。”
說著便起身往外走,邊走邊道:“這談好了,便隨我會W市吧,晚了,有些不長腦子的東西怕是要來礙眼。”
看蘇一天的樣子也不像給姐倆收拾東西的時間了,蘇於歸抱了桌上的籠子,姐倆牽了手,戀戀不舍地出了院子。
果然,三人剛坐上蘇一天的直升機,孟卡西就拽著孟老爺子和家裏一幹壯丁過來了。
直升機的聲音震耳欲聾,眾人離得老遠就被螺旋槳的風吹得睜不開眼,孟卡西卻一刻也等不了的模樣,隻顧著往前衝,卻被孟老爺子拽住了胳膊,再也走不動。
詫異地回頭看拉住他手臂的爺爺,卻見孟老爺子衝他搖了搖頭。老爺子眯著眼,不知為何孟卡西卻從裏看出了惋惜、擔憂、無奈,心裏登時有什麽東西轟地一下塌了。
不要命地往前衝,淚流了一臉,他想喊她的名字,叫她別走,可聲音卻堵在喉嚨裏出不來,堵得心都鈍痛,眼睜睜看著直升機出了視線,再也看不見。
濃重的無力感襲來,堵的眼前的天地都是黑的,孟卡西終於不再掙紮,卻再也沒力氣支住身體,嘭的一聲跪在地上,這回出了聲,卻仍是止不住淚。
仍是夕陽,天邊血一樣的紅,孟卡西跪在金光下前撕心裂肺地喊:“蘇於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