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為她解毒(31)
青嵐知道他話中的意思,謝雲遲地身份是北胡地宣撫令,自然不能夠被拜香教的人完全信任;外麵山風很大,應該聽不見裏麵兩人壓低聲音地對話,那麽方才那個門主,如今姚九娘,兩次突然襲擊式地掀簾窺視,顯然都是有所懷疑,不太能夠放得下吧?
而這兩次被看到的情況,應該沒什麽破綻-——其實她倒是不擔心這個,有謝雲遲在,就算有破綻,還怕不能掩飾麽?
倒是姚九娘的話提醒了她,他們已經快要出了九華山,離郝連睿和那些禁軍越來越遠;也是時候該結束這場馬車上的軍國政議,回到皇帝巡遊儀仗那裏去了。“謝雲遲,”她問,“你打算在什麽地方把我放下來?”
“什麽放下來?”謝雲遲躺倒,又往她那邊擠了擠,半閉上眼睛有些困倦似地,“不放了……除非你答應我那三個條件。”
“哪三個條件?”青嵐問完,才醒悟過來,“謝雲遲你不會是認真的吧?真的就是這樣三個條件麽?在北胡那麽個危險的地方住上五年,隻交換這麽三個條件?”幾乎是什麽條件都沒有吧?
謝雲遲一雙鳳眸微微睜開,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不答。
“呃……”青嵐想了想,忽然伸手,捂住了那雙過分好看的鳳眼,垂頭,閃電般地在那誘人的唇上一啄……迅疾離開,笑,“很軟……”可惜話還沒有說完,身子便被一雙手緊緊箍住,一翻一帶,兩個人便調換了位置;那剛剛被她誇讚很軟的唇襲上來,輾轉研磨,再不似往日的繾綣溫柔,亦不講究什麽技巧,卻帶了許多**味道……
待她終於掙紮著推開,或是他終於放開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微微帶喘,而謝雲遲更是眸光幽黯,十足十地意猶未盡,隨時打算進一步發展的樣子……青嵐笑道:“好了,你的三個條件我已經做到了一個,另外那兩個也都答應你……那麽接下來,我們也差不多該分手,各自為約定而努力了吧?”
“不分。”謝雲遲居高臨下看著她,慢慢地眸中的色彩終於恢複了正常,忽然勾唇一笑,現出常見的慵懶饜足神態,“我送你到湖南。”
“不用吧?”青嵐愕然,難道是這麽一個吻讓他改變了主意?送她到湖南,那可是不短的一段行程;他走得開麽?何況她還要回到禦舟上去,奪兵部,整水師,調布署,呼應新京的張鶴變法……若胡兵秋季真的會入侵,她現在的一寸光陰,那便可能是一寸國土,一條性命啊……
“當然用。”謝雲遲笑容擴大,“不想一起回到隆興府看看麽?我約了人在那裏會合呢……還有一件禮物送你,也在前麵的路上等著……”
原來被騙了。他是早有預謀要一起上路的……虧她以為就是訣別,沒有抓住他話中漏洞親他的臉頰,而是傻兮兮主動去吻他的唇……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一起重走這舊路的機會,未必能夠再有了吧?……隻是不知道,禦舟那邊,丟了她這名大學士,會-——幾人歡樂幾人愁?
從九華山往湖南的陸路也並不算太難走,雖然謝雲遲一再強調要慢行,要遊山玩水;但在拜香教眾人個個心驚膽戰兼心急如焚的情況下,這一行人還是用了比正常趕路更短暫的時間,便到達了江南東路的首府隆興。
而青嵐則早已聲明不打算真的和謝雲遲一起同路直到湖南;他們的分別時刻,應該就是在這隆興府。
一路上朝廷的搜索很嚴格,就在他們走出九華山禁軍包圍圈之後不久,官府張貼出去的緝捕告示便鋪滿了大大小小的城鎮村落——那文書沒有提到青嵐一個字,隻是模糊地說,宮內走失一名十七歲少年,膚若凝脂,目若點漆;行止翩翩,姣勝好女;提供真實線索者可得黃金三十兩雲
黃金三十兩,數目算不上很大,似乎配不起一國大學士的身價;然而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那卻又是筆讓人想到就會垂涎的橫財;何況隻需要提供線索就可以?
因此幾乎是全國動員了。這些日子舉凡年少旅客,幾乎沒有人能夠逃脫被舉報的命運——官府說是真實線索會給金三十,但即使是證實線索不確,也多少會給幾個辛苦錢。這樣“優渥”的待遇,怎不叫人瘋狂?
所以青嵐從九華山出來後就一直著女裝——雖說即使是女裝,若形容舉止稍露出些男兒化來,也逃脫不了被舉報的命運,誰讓告示中還說“姣勝好女”呢?住店地時候青嵐已經被舉報過兩次了;雖說有謝雲遲在。倒不用真的擔心去官府“喝茶”。卻也害得她如今行止都是萬分小心,生怕一個不小心。叫人說成是男扮女裝……
偶爾青嵐也會和謝雲遲抱怨:“弄得這麽張揚,這麽大;我若真在綁匪手裏。現在不是被撕票,就是被毀容了吧?”
這樣的時候謝雲遲就會“安慰”她:“誰讓你一好心,暴露了自己安全的事實呢?我若是郝連睿,就索性弄得更大一點,讓你上天入地都躲不過。”
青嵐便也隻有笑笑。是的。她還是放了消息回去,說明自己地安全;而這樣一來,被劫就變成了出走,原以為郝連睿會耐心等待她湖南相會,誰想他還是這麽大張旗鼓地找她-——雖說那告示並沒有明說是她,但各級官府中據說都派了人,專門負責核對每一個被“舉報”者是不是要找地“宮中少年”。
若不是謝雲遲堅持要到隆興見了要見的人,送了她禮物;她隻怕早在壓力和責任地雙重壓迫下自暴身份了。
而現在,終於已到隆興。
離城門還有好遠。便看見前麵熙熙攘攘。竟似在排隊進城一般。青嵐隱在新換的豪華馬車中向外望去,卻見前頭幾乎全部都是十七八地少年。服色各異,形容不同,很多風塵仆仆顯然已經等了很久,卻奇怪地不見怨怪之色,反而一個個神采奕奕,充滿期許。
謝雲遲此時靠過來,攬住了她的腰:“是鎮南軍在征召新兵。”
馬車碌碌而過,排向門口另外一條比較短的隊伍。這邊排的是正常入城的百姓,速度明顯比應征地兵士要快很多。青嵐往城門處望去,卻隻見人頭攢動,有人在一個一個地驗看;一路行來,因為那張遍及天下的告示,這樣的場麵她早已熟悉,隻是大概今天這裏太多適齡少年,所以才會慢了這麽多。
征召新兵——她怎會不知道?月前鎮南軍申請改製,要求仿效長天軍征召軍籍外子弟入伍的奏章,還是她使計從盧太傅手中調換了過來,票擬後送到郝連睿案頭的。
軍隊改製,看似簡單,實則是在挑戰著大趙數百年來軍戶與民戶分隔的傳統-——由是而令盧太傅不喜;而由世兵製轉而回前朝的募兵製,也讓朝中力主革新的派係瞧不過眼。甚至就是郝連睿,本來是由他發起,在長天軍中試行過的製度,要向外推廣也是猶豫萬分;當初若不是她力主改製,隻怕這奏章也難逃留中地命運。
當初她在票擬上附言:招募災民為兵,可減逆賊之力轉而為足兵之用,可“盡收天下勁兵,列營京畿,以備藩衛。”就是這些話打動了郝連睿,成就如今地鎮南軍募兵之舉;然而她卻還是隱藏了真實的目地:改變大趙重文輕武,就要從改變文武分途開始,為什麽隻有軍戶可以當兵?當兵便是低人一等麽?如果從軍可以得到豐衣足食,可以榮耀天下,她不信不能引誘得更多的人來從軍入伍,守衛家國。
不過募兵製本身有極大缺點——冗兵冗費就是拖垮前朝的決定性因素;青嵐深知自己這樣的舉動,可能帶來的災禍,也從一開始就和郝連睿建議:改製,並不是完全由募兵製再重新取代世兵製,不是曆史的倒退,而是兩者的適當調和。就如官員取材,不是科舉就一定好過舉薦,也不是舉薦一定好過科舉;也如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不是文勝武,也不是武勝文,而是掌控好平衡才是關鍵。
隻是不知道,未來幾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大趙這平衡,究竟能夠把握得如何?
而看如今隆興府前的這個繁華樣子,至少可知,募兵之事對百姓來講是樂見的——無論如何,也算是一個福利了呢……那些流民災民中的青壯年,能參軍入伍,好歹是有個吃飯的地方,自然歡欣;而那些老幼婦女……將來若是可以引導百姓從商,是否又可以在促進大趙發展上頭添上一筆?
車行過,青嵐的目光便也行過,從那些少年或振奮或期盼的麵孔上一一掃過,她的臉上便露出抑製不住的淺笑-——這樣隱隱帶著滿足的儒雅蘊藉的笑,每日裏常常掛在朝堂中著紫色袍服那張秀美麵龐上,幾乎已經成了招牌;而如今這笑出現在女裝的她臉上,襯著如雲青絲,梅花額妝,卻也別有一種風流韻致。
謝雲遲側頭隻是看她,此時那攬腰的手便也緊了一緊,俯首在她耳側低喃,似歎息又似親吻……“青小美人兒,真的希望這條路永遠地長下去,再也沒有盡頭。”
青嵐回眸又是一笑,身子歪了歪,柔順地靠在那個懷抱裏。若說從九華山到隆興,有什麽是變化了的,那隻怕就是兩個人間的關係——有什麽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從那天馬車上的五年之約,她主動吻上了他的唇,便有什麽悄悄在發生著改變。
其實他們的相處,看起來並沒有和從前有什麽不同。夜晚,依然如去年同行時候的同屋同塌,依然是親昵卻又保持著距離;然而這樣的相處,卻又明顯地有著不同。往常的那些戲謔,那些調笑,是曖昧而充斥著友誼的成分的;可如今的親昵,如今的相互依靠,卻分明更是從容,更是自然,仿佛流淌著淡淡的溫暖,仿佛可以直至地老天荒。
雖然自那五年之約後,彼此再沒有談過將來。
這樣默契地,再不談將來。
可誰說“期盼此刻永遠”,不是一種將來呢?
馬車終於在距離城門十幾丈的地方半停了下來,緩慢挪動著等待入城。姚九娘趁著這個空檔,探在車門邊,半撩了車簾問道:“公子?”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漸漸對這位公子的習性也有幾分了解,暗暗慨歎傳聞的不可信。作為拜香教目前最具神秘感的客卿公子,這位橫空出世的“奇才”,總是被人和一些怪戾陰暗的詞語聯係在一起;而現在她有機會與他直接相對,卻感覺眼前這位分明真是個溫柔風流的翩翩濁世佳公子麽……除了有些怪癖,比如吩咐他們無論什麽時候要找他,一定不許通報。不許敲門,在馬車上則是要直接掀簾子回稟……不過這也確實是個怪癖,為了這份唐突,她已經沒少感受那位青姑娘殺人的眼風了,可是誰讓公子喜歡呢?為了無人時公子含笑的一聲讚。她便是再被那姑娘瞪幾眼也無所謂地吧?
公子這個異乎常人的癖好也讓她幾乎全程見證了那位青姑娘對公子的感情發展。從開始的一力相抗。到半迎半拒,再到如今的百依百順——應該說公子地確有這樣地魅力。即便是皇帝的女人又如何?還不是一樣地搶來?一樣收拾得服服帖帖?門主常說,以前最佩服地就是元師大弟子王乾;而現在見了公子。卻覺得便是王乾親來,也定然無法做到這般的舉重若輕,玩弄天下如股掌。
車簾挑開,毫不意外又見春色旖旎。寬大地馬車裏,公子一手攬住那姑娘的腰。一手抬起在姑娘的眉間,言笑晏晏,似乎正在說著什麽溫柔的情話……聽見她的聲音,公子回眸過來,一雙狹長鳳眼中笑意未褪,波光流轉間盡顯絕代風華——有什麽可以形容那種極致地美麗麽?那樣的一刹,姚九娘整個人都癡住,仿佛整個世界都為之消弭了顏色,靜止了聲音;天地之大。卻隻有那雙斜睨的鳳眼。那勾起的薄唇……不是沒見過公子的美,不是沒見過公子的笑。然而還是覺得一次比一次不同,一次比一次魅惑-——竟然是未能習慣,反而越來越被吸引!
隻這麽一眼,姚九娘忽然覺得能夠體會那姑娘的心境了……便是皇帝的寵妃又如何?便是榜文遍天下地尋找又如何?能得這樣脈脈一笑,甘為他,棄了榮華,拋卻從前……
是的,拋卻從前。有時候姚九娘駕車中百無聊賴也會想,若是要她在門主和公子之間選擇;若是公子那一天比一天炫美地微笑是為她而發……便是她對門主這般曾經痛徹心扉地牽絆,也是可以忘記的吧?……或者,即使那微笑不是為她,她卻已經情懷轉向……
“公子,”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很久,姚九娘終於找回了自己地聲音,“公子有什麽安排麽?”
一路行來,公子在住行等方麵並不很挑剔,走得快些慢些,住得好些差些,隨著她安排;唯有一樣,就是吃飯上頭,卻是不肯馬虎-——也並不是要什麽山珍海味玉食佳肴,隻是每到一處,定要親點吃食,也許是看似隨意提及的一個小吃,也許是深巷中無人尋見的一個老店;但事後總能讓姚九娘發現,那小吃必然是當地不傳之秘;而七轉八繞的深巷酒香,也定是正宗醇厚百年老味。
這樣的美食之旅,已經讓姚九娘隱隱有些習慣和期待;而如今到了江南西路的首府隆興,更是美食雲集,美酒飄香,隻不知道公子對今天的晚餐,是不是又有了什麽主意?
公子卻是回眸對那姑娘問道:“青小美人兒,今夜去滕王閣吧?一醉方休?”
青嵐也轉眸,沒有看姚九娘,目光盈盈笑望著身邊那張絕世容顏:“一醉方休。”
這樣答的時候,她自然也想起了那次滕王閣頂上的一夜對飲;那臨風的紅衣飄飄;那蕩氣回腸幾曲意境不同卻同樣讓人刻骨難忘的歌賦……這讓她的目光中多了幾許會心幾許溫柔,也讓一直凝視著她的謝雲遲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驚豔的表情,鳳眸中霎時晶亮深邃,勾魂攝魄似地透出幾分媚意來……
一時馬車中癡住了幾個?
“九娘,”謝雲遲吩咐,“城裏清風樓的菜色不錯,你們今晚就在那邊住下吧……不用等我和青姑娘。”
姚九娘迷迷糊糊應了一聲,有些木呆地放下了車簾,轉頭去駕車……半晌,才明白過來公子是要和那位青姑娘單獨去滕王閣,還計劃好要……夜不歸宿。
不過她也隻是一歎,並沒有生出一點不滿或是抗拒的意思。就算不說身份,公子這樣的人,誰能興起半分猜忌的念頭呢?這路上,若不是公子的安排得當,隻怕她和門主都不知道死上多少回了……隻是那樣的笑啊,那樣的笑,不知道那青姑娘上輩子修了什麽樣的福分,讓皇帝陛下對她念念不忘不說;何德何能卻獨得公子那樣傾世笑顏……且是一笑再笑?
而姚九娘卻沒有想到,簾子落下的一瞬,她念念不忘羨嫉著的魅惑笑顏,卻已經凝在了主人的唇角;慢慢消散褪去的同時,居然,隱隱,幾分落寞。
原因麽,無他……隻是那樣絕世笑顏所麵對的那個女子,目光已經轉向,在姚九娘退開的一瞬,透過半挑的車簾,深深凝望在另外一張陽光般的笑臉上。
……青嵐沒有想到,會這樣突然地,在這裏,見到武青。
縱馬無數熱血男兒之間,征袍風卷,兜鍪纓飛,顧盼之間,萬丈豪情——那樣的武青,那樣的武都督。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應,他居然在親兵擁護之中,忽然轉頭向她這邊望過來;在她望過去的一瞬,和她的目光,對上;然後,略帶詫異和驚喜地,對她,微微一笑。
那一刹那,對青嵐而言,如同永恒。就象方才的姚九娘一般,她竟是絲毫覺不出時光的流逝,也判斷不出所思所想……待到終於回過神來,卻是麵色雪白,隻嘴唇咬得嫣紅嫣紅……眸光一顫,避開謝雲遲關切的注視,勉強笑道:“隻怕我今夜不能和你去滕王閣了。”
的確,這一路離開禦舟“出走”,有謝雲遲打點照顧;即便是幾次被“舉報”,她也從來沒有真正顧慮過會被發現行蹤……可如今遇到武青,雖未被當場“指認”,但也勢必要給一個交代了;如果她今夜不出現在何長安的都督府的話,怕是隆興府都會被翻過來了吧?
何況,她和謝雲遲早已說好,會在隆興府分手——那麽早上一點晚上一點,本來也區別不大。
在那匹異常惹眼的神駿白駒一路小跑著從城外溜過來的時候,一隊等在城門處的兵士便欣喜地迎了上去;而馬上那位薄汗未幹,英姿勃發的將軍,更是惹來了無數猜疑和驚喜的目光。
“是武都督!”
“武都督贏了!”
爆發出的歡呼聲裏,有人小聲地介紹著:這位白馬將軍正是那位揚名天下的都督武青!今兒午後他帶了一隊長天軍從北邊趕來,據說本來是路過,應何都督的邀請特意繞路來指點一下征兵的工作。而所謂的輸贏應該是指武都督和鎮南軍的何都督在郊外舉行的一場賽馬,看如今的情況,分明是武都督贏了。
聽說居然是長天軍的武青都督,在場的應征少年都是興奮異常:不說當初武都督在隆興府殺退赤腳軍一戰成名,就是如今長天軍如日中天威名赫赫,誰不以加入長天軍為榮?連鎮南軍征兵如此熱鬧,也都是沾了仿長天軍製募兵的光-——如今能得武都督親自指點,哪怕人不把鎮南軍看成長天軍第二?
而沒想到才到隆興,便得以親眼見到這位傳說中的英雄人物,又怎不叫這些應征兵士的少年欣喜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