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為她解毒(3)
謝雲遲冷冷地。“魯老頭號稱醫聖,他沒有放棄。自然是有希望的……”
“可魯老頭就是神仙,也救不了該死的人吧?寒症還沒治,就吃上****那麽熱性的東西;又不好生將養,又愛操心……”
“你話太多了。”謝雲遲忽然打斷他,“何蕊珠,東西在哪裏?”
何蕊珠遞過一個小藥丸,“魯老頭說,研磨碎了加在日常地藥粥裏吧,至於有沒有效,還要看她的造化……這麽點子東西。可是好幾條人命呢……”
“何蕊珠!”
何蕊珠吐了吐舌頭,沒有繼續說下去。那枚藥丸,是庚字部備下地解毒良丹。據說可解百毒,活死人;由於煉製和保存都極為不易,向來由專人保管,還曾經因為搶奪而傷過幾條人命;原本青縉在的時候,這藥是專為他預備著的,現在謝雲遲出任都指揮使,自然由他支配。先前魯季說過此藥對“冰絲纏”無效,但現在青嵐的毒卻是混了冰絲纏和誘心兩種,毒性改變,藥物或者可以起作用也說不定。
謝雲遲接過藥丸。細細收起。
“我聽說你前兒讓丁字部的人去見過陳老太醫?這次你的那個小美人的病情又打算瞞下來麽?”
謝雲遲頓了一頓,慢慢答道:“上次已經透了些口風了。”
“這就對了。”何蕊珠鬆一口氣,起身尋了茶壺倒些涼茶來喝,“血衣衛是陛下的血衣衛,生殺予奪。莫非聖恩;我們大家從青郡侯的時候就都跟著你,那時候你說陛下必勝,認準了就不要回頭……偏你現在又常常瞞著陛下了,象你那個青小美人兒是男是女這麽簡單的事情你要瞞下去太困難了吧?你不怕陛下知道了雷霆震怒麽?”
謝雲遲涼涼地看他一眼,黑暗中卻隻見何蕊珠姣如好女地背影。“陛下前兒親口對青嵐說。她可能是他的皇弟。”
何蕊珠一口涼茶全吞進肚子裏。噎住,“你不是說透了口風麽?沒說她的病有可能是冰絲纏?”
“正是透漏地這一點。”謝雲遲陷入沉思。陛下明明知道,如果她的寒症真是冰絲纏,那麽青嵐絕不可能是皇弟的身份……可陛下卻選在了這個時候和青嵐說這些,不知道到底是出於什麽考量……”
何蕊珠抖了一抖。“我怎麽覺得皇帝陛下好重的心機?先前讓我們去調查她,覺得她可能是先帝遺腹,是自己的兄弟;那時候就是照顧著,防範著;驅逐出京還要你千裏隨行隨時盯防,要你百般試探,以江山作誘餌,看她有沒有另樹一幟的心思……就是聽了你的回報還是不放心,還要千方百計毀了她的名聲,要讓她即便大權在握,也是孤立無援,要讓朝臣們即使知道了她的血統,也生不起擁戴的心……”
“陛下不象你說地那樣。”謝雲遲打斷他。
“我這是在佩服他啊。”何蕊珠卻搖頭感歎,“在青縉的壓製下隱忍那麽多年,對最親密的人都要親近中著意防範……想起來真的很佩服你當初的眼光,皇帝陛下真地是成大事的人……不過那個青嵐也不簡單,陛下要謝都指揮使親自為間,還真是看得起你的那個小美人哪?”
他說著說著忽然輕聲一笑,又轉回方才的話題:“謝雲遲,你也要小心,不要因為一時貪玩隱瞞下了青嵐的女子身份就惹上大禍,若是陛下將來知道你早就知情卻不上報……就算你功高權重,隻怕也逃不了個欺君地罪名吧?”
謝雲遲站起來走到窗邊,於黑夜中向正房那邊眺望,“你用不著擔心。她能隱瞞過陛下那麽久,想必有自己地方法;陛下如此英明都被她騙過,我不知道她女兒身的事,不是很正常?”
何蕊珠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謝雲遲,你說陛下一直瞞得那麽緊,如今卻忽然對她說出以前地懷疑,到底是什麽原因?”
“原因?”謝雲遲蹙眉沉思,“我就是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什麽考慮……難道是最後的試探?雖然我密奏說青嵐應該沒有想到過她可能跟皇家有關,但陛下也許還是想親自試探一下,或許是想知道假如她真的是龍子鳳孫,又作何打算?”
何蕊珠想了想,點頭道:“或許是吧……其實真弄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的想法,你替她瞞陛下那麽多做什麽呢?真的喜歡上她了?……”
何蕊珠最後的一句話聲音很低,自語一般;因此謝雲遲對他的話也並沒有理會……他替她瞞下的,其實還有很多啊……比如她從三年後來,比如段南羽,比如武青的事……
他是皇帝陛下派在她身邊的間諜,可是,他也真是一個,不敬業的間諜。
從青嵐回到大學士府之後,朝中因為青嵐而掀起的一番風波,便已經漸漸平息了。
一方麵,本來那些日子裏集中的言官上書,大部分就是青嵐一手操縱而成;隨著青嵐離開宮禁,這些言官自然也就紛紛撤退,而青大學士離宮之後稱病不出謝絕一切訪客的行徑,更是讓最固執守禮的老學究們都暫時失去了攻擊的理由。
而另一方麵,則是朝中最近另有事情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首先是那次在王閣老壽宴上時上書奏請反貪反腐的戶部給事中吳癢,到底不肯說出那送他幾百銀子的人名,被陛下當朝責問之下,竟然說他隻是“聽說有人要送銀子”。皇帝郝連睿龍顏大怒,將吳癢削職為民,永不敘用。
第二件,則是湖南招討使武青即將回京。這原本不是什麽大事,但傳說中武青此次回京的原因,卻是極其聳動:護送淮陽大長公主歸國。
淮陽大長公主,算起來還是郝連睿的姑母,十六年前京城陷落時她已經身懷六甲,當時求死不成,反被胡人擄走,成為俘虜中身份最高貴的一位。胡人將她作為炫耀戰績、汙辱趙廷的工具,十餘載囚於北國,吃盡苦青;趙廷每年去胡地納貢,都會提出接回淮陽長公主的要求,然而每不如意-——直到最近,一位英雄從天而降,千裏飛騎。搭救公主殿下歸國。
而那將大長公主救出生天地英雄,便是武青。
雖說消息未經證實,但街頭巷尾早已經傳得神乎其神;比較開春時節武青大破胡兵馬陣時候的轟動,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坊間曾經對大長公主沒有殉國的微詞,都被喧天的英雄崇拜壓製了下去。唯一遺憾的,隻怕就是這位大長公主紅顏已老,不怎麽適合故事裏佳人的角色吧?
不過沒有人知道,這街頭流傳的種種故事版本。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又有幾分是刻意的渲染?
青嵐懨懨地躺在榻上,對自己地身體狀況很是不滿。從服食“誘心”又奇跡般地好了之後,她的身子就明顯地弱了下來:每每嗜睡,打不起精神,對附子酒的依賴似乎也更加嚴重,常常要多喝一些,才能夠有精力去看那些閣裏送來的公文-——雖然是稱病中。郝連睿卻讓人將她該做的那些工作都送到家裏來,似乎真如他曾說過的,很喜歡在送上來的票擬上看見青卿的字跡……不過青嵐也喜歡處理這些事務,這些看起來一點一滴的小事。一路看文學網卻讓她感覺到自己是活著地,是有用的,是在前進著的……郝連睿以為她在裝病,謝雲遲每天忙來忙去,她若不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真要覺得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多餘人物了……
“青大人。就是這樣了。”一個麵貌姣好地少年躬身行禮。結束了長長的一段報告。
“好。你告訴緋衣,外麵的事情若是上了軌道,該回京就回京吧……不過不要告訴她我現在的樣子。”她閉著眼睛。慢慢地囑咐著,王家小姐的事情已經解決,也差不多是時候照顧一下緋衣地相思了吧?雖說她其實並不願意緋衣嫁入帝王家,但路是要自己走地,她不能因為自己地意願就去左右別人的人生;到底怎麽做,還是要看郝連睿和緋衣的意思。
少年恭恭謹謹地應下了,卻沒有退下,又垂首道:“還有武將軍那邊,陳阿嶺遞了信兒來請罪,說是已經跟著武將軍到了京畿,不日就回府中領受責罰。”
青嵐微微蹙眉,閉著地眼睛略張開了些兒,長長的睫毛顫了幾顫,“你回他的信,再不要說這些話-——我真指望著他在武將軍身邊替我做奸細麽?不說武將軍明知道他是我的人,就隻說武將軍的嚴明軍紀,這樣的大事,事先可敢透漏出一點風聲?我還是寧願不知道的好。”
少年又應了,看她精神不太好,也不再多說,告退靜靜地離去。
青嵐再次閉上雙目,翻個身,忽然覺得心情越發地煩躁起來。
武青的這次千裏救援,事先沒有和她通一點消息。說是不在意,可心裏還是有些澀澀的-——救大長公主?說是偶然得到的信息,一邊上奏一邊調軍……騙得過她麽?聯係前一段新軍中的動靜,不難想到,武青對此,策劃已久……而京城裏謝雲遲前一段時間的忙碌,現在看來也是明明地有所圖謀。另外那個何蕊珠忽然從北地返京,定然也和這次大長公主的獲救關係密切。
不知道她的心情這樣焦躁是不是不忿他們沒有告訴她……他們原本都沒有必要告訴她,不是麽?論官銜,都比她高;論職責,更沒理由將這樣的秘密和她共享……可是,武青是肩負扭轉大趙命運重擔的人啊,她千方百計幫他建立新軍,可不是為了他這樣冒險用的!新軍成立未久,戰鬥力還遠遠不足,就這樣百餘騎千裏奔襲,深入敵後,在敵兵腹地搶出大長公主,何等凶險!何況還有朝中輿論……萬一他營救失敗,便是擅調軍隊的罪名,與造反何異?便是如今成功,也不知道郝連睿到底作何打算;畢竟這樣大事沒有皇命擅自行事,實在也是無禮之至……而郝連睿,她肯定他也是事先不知情的。
如今,她能替他補救的,隻有在民間營造口碑一項了;在他還沒有入京之前,把事情盡可能廣地宣傳出去,把武青的英雄形象樹立起來,這樣郝連睿對事情的處理上,總該有些緩和吧?
歎氣,不知道謝雲遲什麽時候和武青關係如此密切,居然私下聯手,做出這等大事……真是嫌命長吧?血衣衛陛下私器,誰敢擅用?……呃,似乎她用得也不少。
這樣顛來倒去地想著,心情卻越發煩躁。青嵐索性翻身坐起來,卻又立刻覺得有些頭暈,幾乎當即又要摔倒。
要命……最近幾天,她漸漸發現,附子酒喝得少了,沒有精神;附子酒喝得多了,心情便會變得躁動惡劣……謝雲遲不是說她僅僅是氣血虧了一點麽?
夕陽西下的時候,佩玉軒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青嵐抬眼看過去時,卻見謝雲遲一身輕軟的紅色韋袍,繞過屏風過來,一麵走一麵解著披風。
“寂寞西窗,美人久坐,憔悴竟為誰?”
是他慣有的調笑語氣,拉長了聲調說出來,曖昧著帶些關心,帶些挑逗。
然而青嵐卻正是怔怔地,滿心煩惱;聽見他拽文,不知怎地心中一觸,支著腮靠在窗邊一動未動,卻低低應了句:“琅聊自倚,歲晚誰堪寄?”
誰料話一說完,卻看見那本來在取笑她的人呆住,這才醒悟過來自己這話不似開玩笑,卻似述著心事和閨怨了……連忙臉上也掛出些笑來,轉頭問他:“外麵很冷吧?我看著有些要下雪的意思了呢。”
謝雲遲也回過神來,點頭說:“可不是要下雪了呢?回頭讓鳴鸞苑的小崽子們再多攏個火盆來吧,你這房間有些空曠了,總是要暖和一些才好。”
青嵐微微笑了一笑,算做答應了。其實謝雲遲早就兼任了她青府“管家”的角色,這次他霸占了佩玉軒東廂之後,更是把這個角色的各項特質發揮得淋漓盡致;即使是職司上頭忙碌非常,仍然沒有耽誤了他照顧青嵐管理青府的惡趣味。
然而……兩個人的相處,卻有了和以往些許的不同。這樣地不同。很難明說,隻是隱隱地藏在心底,如人飲水罷了……從表麵上看起來,他們間的關係比以往更親密,青嵐甚至沒有對他自作主張留居青府說過一句半句;而兩個人的交談相處,也一如既往地親密和諧……不過真的是有什麽不同了……就如同她脫口而出的“聊自倚”、“誰堪寄”。
事情的轉折是在那天青嵐醒來之後。
那天她把宮中發生的事情向謝雲遲和盤托出,猶疑了一下,還是問了他一句:知不知道那陛下提及的“先帝血書”?而他選擇了沉默以對。
那時她隻是歎了一口氣。沒有繼續追問;追問什麽呢?難道象對郝連睿一樣,再問一句“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麽?隻怕回答是一樣地,原因也是一樣的吧……謝雲遲對於皇帝陛下的那個說辭分明是早就知道的,而她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想不到他留在她身邊的原因。
其實早就懷疑過,不是麽?她有什麽好,會讓他不惜自降身份留在她身邊?血衣衛都指揮使的職位,關聯國家命脈,郝連睿會蠢到隨便給人麽?可歎她因為他待她的那些好,那些曖昧。一路看中文網首發還有些被迷花了眼,卻忘記了血衣衛癸字部出身的他,原本就是那樣善於迷惑人心,善於獲取信任的。
曾經為了他地吻而漏過的心跳。曾經為了他的琴音而湧動的情懷,曾經春藥後依偎在他懷中地溫暖,為了他而有的種種誘惑,或者都可以收起來了。
那種感覺就如同一朵生錯了季節的小花,還沒有來得及探出柔嫩的蓓蕾。便已經在秋風中枯萎。
不過她卻還在努力維持。維持他們曾經的相處模式。就像她在皇帝陛下麵前所做地一樣-——說到底她還是缺乏安全感地一個人啊,她寧願也隻能按照以往地路往下走吧?隻不過原本以為路上還有些可以相互扶持的同伴,現在。卻隻能一個人……這樣憂傷的心情不知道是不是病魔促就,然而她卻知道,自己藏在一如既往地微笑下的那顆心,真的是有了些裂痕。
謝雲遲不知道是否能夠感覺到她親近表態下的那些疏離,還在笑著說道:“我讓他們弄了些鹿肉來,晚上給你燉些參鹿湯吧?”他靠過來,伸手挑了挑她的下顎,“瞧我們的小美人兒這些日子下巴都尖了幾分,不好好補補怎麽行?”
青嵐笑著偏頭讓過他的手,“你還是先去換了衣裳烤烤火吧,這麽冷的天氣,急著說這些有的沒的。”
這句話卻讓謝雲遲的目光越發柔和起來,放開了青嵐直起身子:“是我忘了,從外麵進來身上帶著寒,不該離你這麽近的。”
他轉出去換衣裳,卻又回頭問她,“閑坐著無聊,一會兒我換了素服來陪你彈琴解悶好不好?”
看見青嵐點頭,他這才滿意轉身去了。
這幾日青嵐病著,幾乎****都要聽他奏那曲《且去逍遙》,這曲子原是謝雲遲專為她作的,因為青嵐那日舟中的一句話,從此得了這樣一個名字。
還記得第一次聽的時候,她曾經哭倒在他的懷中,被深深打動;而即使是聽熟了的現在,每一次聽,也都多一分感悟,多一層體會。
謝雲遲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很懂得體會人的心。就像這支曲,分分明明就是她的心聲:那壯美激昂的,是她的雄心,是她的夢;那淒慘和破碎,是她的心疼,是她的不忍割舍;而曲終處堪破一切的明月清風,又是她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向往和渴望。
他是了解她的……然而她卻有些畏懼這樣的了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政治是一個大染缸,處身其中,又有誰能潔身自好?若是郝連睿對她都有著這樣那樣的防備,他對於她這樣的了解是不是會帶來更多的不確定?
今天聽謝雲遲彈奏這曲《且去逍遙》的時候,她已經不會再哭了。靜靜坐著,靜靜聽完,任那音符或跳躍或悲傷地流淌在四周……這個時候,附子酒帶來的煩躁和不安已經仿佛是旁人的情緒,而她的心,也又一次被曲中最後的白雲蒼狗世態炎涼滌蕩得平靜無比。
“謝雲遲,”她開口說,“好一曲《且去逍遙》,世事如此,真的該得逍遙處且逍遙。”
他也沉浸在琴音之中,聽見她開口,眸光瀲灩,抬頭凝視而笑:“真的想通了麽?且去逍遙?按照自己的想法,不在乎責任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她正色點頭,“想通了。人生短短如浮雲,何必計較那麽多,活得小心翼翼?上次你說過的那個藥丸,拿來我吃了就是,兩日後武將軍回京,我是一定要去親迎的。”
靠在床頭,她臉上還有些虛弱的蒼白,“還有,謝都指揮使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們最初的約定?你說你可以幫我設計各種方案,讓武將軍……喜歡上我?”
——
熙德十六年的冬月初一,是一個隆重而喜慶的日子。
淮陽大長公主鳳駕還京,天子親自郊迎。雖說顧忌著大長公主身體情況沒有依足排場,但倉促之下依舊擺出了極其豪華的鑾駕儀仗;文武百官更是全套穿戴隨行。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並不是一個公主回京的問題,這是大趙十六年來第一次主動出擊,並且從胡人手中取得了如此重大的勝利,代表著大趙國那被踐踏被汙辱的尊嚴終於從泥濘中抬起了頭,代表著“複國雪恥”的日子終於可以稍稍有些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