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報複計劃(11)
“我要問他的事情都是機密。你隻管告訴我方法,我提前處理好。到時隻要疼痛一直在。就不會被岔開了心神。”青嵐抬頭看看天上一彎淡月,聲音中也帶了些寂寞。還記得那天剛剛從古墓中出來。靠在柳樹邊歇息,便也有過這般落寞的感覺――不過今日已經好多了,至少,她不再打算一個人去麵對,而是,要拖身邊這個人下水。
“好吧。”謝雲遲歎口氣,從腰間抽出幾枚血衣衛常備地刺穴金針,在青嵐的目光亮起來的時候,又說:“我現在知道你要我和你一起同去地意思了。我答應你,如果發現情況不對就立刻用金針刺你,好不好?哪裏還用什麽點穴什麽折磨人的手段那麽麻煩?”
“可是,如果你也被催眠了呢?”
“放心吧。我不會被催眠地。上次你不是試過了麽?我天生就是沒心沒肺地,最不容易受精神上的控製――段南羽那幾招,我倒也不懼。”
他這麽一說,卻是正中青嵐下懷。“原來你果然和段南羽正麵對上過。”她笑,“快快老實交代,你都知道些什麽?為什麽騙我說他是個和尚?”
“他不是和尚麽?”謝雲遲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無奈地搖頭,“你也說他是大理王子,總該知道大理王室對於佛教地虔誠,哪個大理的王子生來不都是拜在高僧座下?這不就已經是半個和尚了?還有很多是皇帝不做做和尚去的呢。”
話是這麽說,但謝雲遲接下來還是將他所知道的說了一遍給青嵐聽。段南羽的大理王子身份他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了,但除此以外瞞著青嵐的倒也沒有太多:隻有那次在都督府,段南羽對青嵐使用金針刺穴,開始的時候他的確是受了指環影響不能行動,後來藥勁過去,他試圖“解救”青嵐的行動被發現,便和段南羽有了正麵的衝突,段南羽試圖催眠他抹去他的記憶,試了幾次終究沒有成功。從那時起他便知道自己是很難被催眠的了,不過沒有告訴青嵐,反而在後來青嵐試圖催眠他的時候進行了偽裝。
“嗯。看來找你一同去果然有好處。”青嵐點著頭,在朦朧霧靄之中斜著眼角悄悄飛了他一眼,“不過你也不要太大意,沒有人是真正不可以被催眠的,太過專心某一件事,或是心神震動,都有可能造成你想象不到的後果哦。”
哼,不會被催眠?她找個機會一定要試驗下。不信,她就做不到蒙住他?
兩個人一麵說著話,一麵向古墓的方向移動。這裏有青嵐的吩咐,一直是嚴密警戒著的。段南羽和辛鋒寒姐弟居住其中,除了進出古墓受到控製之外,其他的條件待遇應該說是十分的良好――就連沐浴用的熱水都是每日送到。不過青嵐專門吩咐,給段南羽送食物和用品的就用原來拜香教的人,而那個人一出古墓便也被控製起來:以此來防範段南羽的催眠術。
“青小美人兒,既然你要問他的事情涉及到你的私事,為什麽還要我到場?”謝雲遲終於問了出來。越聽青嵐介紹段南羽的來曆和故事,他越覺得困惑,尤其是青嵐暗示了段南羽知道許多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之後,他更是再也忍不住直接問出了心中疑問。
作為唯一的“客人”,被青嵐邀請參與這“秘密”的發布過程,無論如何都帶了些甜蜜和親昵的氣氛;可他又是清楚地明白,青嵐這樣做,絕對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的親密已經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也不會是為了要借助他的力量防止被催眠――隻要忍得住,完全可以按她說的,去找武青輕輕點了痛穴;更何況他知道青嵐絕不是一個肯將自己的把柄交到別人手中的人,哪怕是他和她相處過這麽長時間也不能――從她不遺餘力發展鳴鸞苑就可以知道了。
“因為一會兒要說的,不僅僅是我自己的私事。”青嵐頓住腳步,看著近在眼前的古墓入口,表情凝重起來,“更主要的,是涉及到江山社稷,大趙存亡。”
她一字一句地說罷,揚起眉,帶了笑,“謝雲遲,沒有人知道,今天這一次見麵,會對未來的天下產生何等樣的影響;我要你,傾盡你所有的智謀和情報,幫我一起分析真偽,共同確定我們未來的路。”
青嵐要謝雲遲陪她一起見段南羽,是有她的考慮的。
首先是在段南羽那次對“三年間”天下大勢的描述中,沒有提到過謝雲遲的名字。青嵐是不願意讓與這件事切身相關的人太早知道“真相”的,比如武青,告訴他他在建功立業之後會被處斬?不說對他會造成怎樣的傷害,這樣做本身就和段南羽當初一樣,等於直接說:“你造反吧。”
再有,謝雲遲的身份,謝雲遲的情報係統,也決定了他的話會占有很大的分量。青嵐需要一個人,能夠和她一起來分擔這個秘密,能夠分析判斷之後拿出最好的應對方案來。一人計短,眾人計長,真要在家國危亡之際“力挽狂瀾”,青嵐不認為自己一個人知道些段南羽所說的“未來”,就可以全麵應對。而段南羽――不是青嵐不信任他,是“現在”的她對他了解太少,以他異族王子的身份,終究不能夠讓她全心依靠。
另外就是因為謝雲遲向來的處事態度了。作為血衣衛的一號人物,本應算是皇帝郝連睿的絕對私人力量,但從謝雲遲的表現來看,與鄭石等人那種近乎固執的忠誠,實在是天差地遠。而且他是明明地擺著自己的“追求”――要權勢要地位;同時卻又有自己的原則在堅持,這讓青嵐認為,同他打起交道來,反而會容易。
當然青嵐也可以選擇在自己與段南羽細“談”過之後,再慢慢去和謝雲遲透漏情況,但她前一段借病逃避責任太久,現在郝連睿又很快就會到來,時不我待。倒不如直接帶著謝雲遲一起去麵對了。
最初的驚駭落寞過後,終於選擇了麵對――無論將來的路有多艱難,無論她“逆天”的想法多麽不可思議。既然是選擇了這樣的路,那麽責任在肩。容不得她躲避。
這“房間”還是那天青嵐居住過地那間,床榻宛然,整潔有序。隻是比青嵐居住的時候少了些煙火氣,更顯清寒。而這間屋子的現主人段南羽,也一樣儒雅出塵。空靜****。對於青嵐囚禁了他這些日子地事實,他仿佛毫無所覺,整個人散發出的氣質,也依舊如當日初見時那般光華內蘊,深淺難知。
而現在這仙人一樣地男子,正在青嵐的要求下,細細描繪著“未來”。
謝雲遲發現了一個問題,從進到古墓裏見到段南羽起,青嵐的臉色就顯得越來越蒼白。方才的飛揚嬌美都已不再。她的表情凝重而沉著,纖美地下顎曲線繃緊,輕輕向前揚起;沐浴後顯得粉嫩的唇。現在也失了血色,略帶倔強地微微抿著。象一隻與獅子對峙卻不甘心地準備進攻的小鹿。
他走過去。輕輕拉起青嵐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暖著。是她的寒症又發作了麽?那雙手冰冷得嚇人。
青嵐轉過眸光。對他搖搖頭,示意不礙事。
但他沒有鬆開握住她的手,順勢在她身邊坐下來,轉頭去看段南羽,形成了兩個人統一戰線麵對大理王子的局麵。
段南羽的“演說”停頓下來,目光落在兩個人交握的手上,神情間掠過一抹黯然。
“敢問謝都指揮使,可相信段某所說地麽?還是謝都指揮使隻是將段某的話當成一個故事?”饒是段南羽參佛多年,修養極佳,麵對謝雲遲的輕浮態度,也不禁有些微微慍怒。
謝雲遲憊懶一笑,“我怎麽會不相信你地話?旁人信不過,青小美人兒我還信不過麽?她說是真的,那必然是真地了。”他回頭又向青嵐道:“隻是青小美人兒,我還真是有個疑問――這麽長時間相處,總覺得你不是個會虧待自己地人呢,為了所謂家國天下,你真的會把性命置之度外,把希望寄托在什麽虛無縹緲地逆天改命之上麽?重回三年之前?真的有用麽?……或者,是什麽人逼迫你不得不如此?”
青嵐卻隻能搖搖頭,這一點她也想過:若真是她,麵對著國破家亡的局麵,有膽子一肩挑下這樣的重擔,義無反顧去嚐試“逆天改命”麽?命運的江水滔滔奔流,她一向相信“天意高難問”、“靠天不如靠自己”,若真有那麽一天,縱然不肯服輸,她也隻會麵對,會爭取,卻不是輕忽自己性命,玩什麽“逆天”的招數。這樣荒謬卻又決然的事情,真的是她做出來的麽?
然而事實如此,卻不由她不信。
段南羽卻知道謝雲遲這話,是在問他。青嵐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知道幾分?瞟一眼謝雲遲笑得妖媚的絕色容顏,他淡淡開口:“青嵐之所以會這樣做,自然是因為她相信逆天改命真的會實現,而且……她要達成願望,也隻能冒險去試。”
“達成什麽願望呢?”
“她愛武青,愛到了近乎發狂的地步。她要他活著。”
段南羽在陳述這個事實的時候,聲音沒能如既往的超然,帶了一絲的遺憾和顫抖。
不過另外兩個人也是一樣;這句話太過直接,也太過震撼,一時之間“房間”之中沉寂得聽得見心跳。
青嵐握在謝雲遲掌中的手動了動,試圖抽回去,卻又被更大的力攥住。
“我對你的說法還是不能夠全部相信。”謝雲遲忽然道:“你說青小美人兒回到三年前是為了武青,那你回到三年前,又是為了誰?段南羽的超凡氣質再一次出現裂縫,目光遊離著逡巡在青嵐周圍,“我,自然是為了她。”
又是一段冷場的靜默。
“還有你的手段,怎麽做到能夠逆天改命?時光倒流?”
“這就是大理秘術了。不足為外人道。”
謝雲遲歎息一聲,“好吧。那我們現在來說一下細節,假如青小美人兒真的想要武青活著,想要這天下不被胡人接管,我們到底該怎麽做。”
謝雲遲出乎意料地十分配合,連青嵐原本準備好的“動員”步驟也都全部免了;隻是他在是否要鼓動武青造反這個問題上,持了堅決的反對態度。“陛下這三年內不會毫無建樹,”他堅持,“段公子那三年裏久居大理,對大趙內部真實的情況未必清楚,陛下又怎會是一個狡兔未死走狗先烹的人呢?殺武青,必定事出有因。”
“自然是事出有因。”段南羽輕輕垂眸,“原本的事實是,陛下無法忍受鳳兮對武將軍的感情,因嫉生恨,一怒之下摧毀朝廷柱石。”
謝雲遲微哂,連聲長歎疑點重重。
青嵐卻隻是靜靜地聽。
三個人的討論持續了很久,久到由黑夜直至天明。送飯的兵士來過,謝雲遲卻托他帶來了洗沐的用具,竟是擺起了要長期作戰的架勢……青嵐也很疑惑,明明兩個人都是自重身份不屑與人爭辯的人,卻一幅很不對盤的樣子,針尖麥芒地你來我往;更加詭異的是,這樣的唇槍舌劍之中,兩個人卻還是能達成部分共識,讓這所謂的“策略研究”持續下去,向她所預期的方向發展。
期間段南羽並沒有絲毫動用他催眠術的意思,謝雲遲也沒有問起過關於他自己“未來”的片言隻語。
熙德十六年八月,初秋天氣,桂香飄飄。
新京城最近熱鬧得簡直是不像話了。五月間皇帝陛下秘密親征,與湖南招討使武青武將軍、江西鎮南軍都督(如今早去掉了“代”字)何長安何將軍三路大軍配合,圍剿拜香教,將赤腳軍雷霆一擊,十萬匪軍付之流水,自此趙國民心大振;尤其是新京一帶,民眾遠離拜香教蓬勃發展的廣西、湖南,全沒有受到過拜香教的迷惑,隻知道天子一怒,匪患盡除,如何不歡喜得仿佛天下太平?
而新京城的熱鬧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大趙選材依靠科舉,禮部闈試定在秋季,三年一科,今年正是大比之期,天下才子盡聚新京,又遇上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這一番風流熱鬧,自然更是百倍於往昔了。
離開考的日子還有七八天,新京城裏所有客棧卻都已經是人滿為患,水漲船高,而其中更以靠近考場的有朋樓為最。不過如此重要的地段,如此緊張的供求關係,有朋樓中卻還是留了一個院落拒不接待客人入住。
自然,這個院落的存在,也成了樓中學子們閑來議論的話題。
“對不起公子,若是住宿的話,我們客棧已經人滿了,煩請公子再往別處看看吧。”
不知道小二是第幾次拒絕前來問宿的客人了,看著失望而去的舉子,他自顧搖搖頭,轉頭去招呼大堂裏就餐的其他客人。
“小二,南邊那個小院不係一直空著?怎麽總不見你安排人進去吖?”說話的,是一個矮小的廣東考生。蹩腳地官話中還有濃濃的粵語味道。
他這樣一問,周圍正在用餐的幾個考生也停了下來,好奇地向這邊張望。
“咳。這位公子有所不知,”那小二見問。堆上一個笑臉,“這小院正對著大觀橋那邊地集市,是我們掌櫃特意為人留著的。”
“對著集市有什麽好地?”那廣東考生旁邊一個俊俏的白麵書生開了口,“那個人不是考生麽?難道不喜歡清淨些?”
“不是考生。”小二神神秘秘地回頭看了一下,“是個大人物哪……聽說就喜歡熱鬧。偶爾還帶幾個分不出官銜高低的大人來住。一住就是幾天……”
那小二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曖昧的笑,還在“住”字上頭加重了口音。大趙男風不忌,朝廷裏更有以此聞名的官員,因此他這樣一說,大多數人便都想到了這件事上頭去,更有人隨著小二一起壞笑起來。
“大人物吖……不知是哪個,要係能夠看一眼就好。”隻有那小個子還在感歎。
“廣進兄也想攀交這樣地大人物麽?”人群中有人接過話頭,“不過廣進兄怕是沒什麽希望。若是象鴻昊兄這般模樣兒,或許還有的念想。”
這人這樣一說,大家的目光便都往那俊俏書生的身上溜去:卻見那書生唇紅齒白。果然好個風流人物。書生見眾人看來,卻也不惱。隻擠眉弄眼做嫵媚狀。眾人不由哄笑。
誰知那小二卻輕輕搖頭,待眾人安靜下來。越發神秘地道:“說句不怕公子們惱的話,在座的諸位,隻怕沒有那位大人物看得上眼的――他帶來這邊住的,哪個不是頂尖的人物兒,就是他自己,雖有些女氣,也稱得上風華絕代地。”
說起來這小二的話顯得有些無禮了。可眾舉子卻沒有在意他的唐突,反而各個靜默了下來。半晌,才有人悄悄地問:“有些女氣,又風華絕代地大人物,莫不是……他?”
霎時整個有朋樓的大堂又哄地熱鬧起來,喋喋絮絮,都在說些那個“他”地事情,群情激動,恨不得立時“他”就來到了有朋樓,讓大家都來觀瞻觀瞻。
“呢大人物到底係誰吖?”
“廣進兄剛剛入京吧?還沒有聽說過這個大人物啊?”方才那個俊俏書生薑鴻昊挪到他身邊來,“就是今年五月由陛下特簡入閣地青大學士麽,新京城最奇特的一道風景。”
那“廣進兄”,廣東考生梁廣進越發好奇起來,“特簡入閣?呢青大學士想必才高八鬥啦,不經過廷推也能當宰相吖?”
大趙閣臣,權力極重,雖然品秩不見得很高,朝野之間卻都私下裏稱為“宰相”。曆來“入閣”,需要群僚進行“廷推”,之後再由皇帝決定人選;而所謂“特簡”,就是不經過廷推,直接由皇帝下手諭,再由吏部備案入閣。不過“特簡”地閣臣,少了群僚推薦的手續,在內閣之中便少了些底氣,一般很難坐到首輔次輔的位置,隻能在閣中打雜跑腿了。
“何止不經過廷推?”那俊俏書生並不掩飾臉上羨慕和鄙夷同存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不知道青大學士是誰,想必聽過青小侯爺的名頭?今年五月陛下親征赤腳匪徒,聽說就是為了救他呢――盧太傅左欄右欄攔不住,把朝政都推給了內閣裏就走了。後來那青小侯爺倒是跟著陛下回來了,可到了新京呢,一個武人,特簡入閣,卻還是左擁右抱……”
“鴻昊兄!”梁廣進有點急了,“不可擅議陛下!”
“沒事。”薑鴻昊揮揮手,“如今的血衣衛倒不像青郡侯那時候,咱們隨便發點牢騷也沒什麽妨礙的――我隻是替陛下不值。”
他說著,拿起桌上酒盞自己飲了一口,“不過……這個青大學士真是好命……青郡侯在的時候他是小侯爺,陛下當政了他又是大學士,雖然在閣裏地位不高,辦起事來倒是絕不含糊……聽說他一天天地窩在宮裏,到了晚上回府,朝廷重臣的車馬在他家門口能排整整一巷子。他是看也不看,直接進內宅。那些朝臣派人進去打聽情況,一個個回來就報告:青大人在洗臉了,青大人吃晚飯了……等他閑了,有興致就請一兩個官員進去說話,沒興致就讓仆役告訴客人明日請早……第二天又是這樣重複……”
“鴻昊兄對京城這些事情還真係了解吖。”梁廣進慨歎,“不像我們小地方的人,進了京城,就兩眼一抹黑,主意。”
“廣進兄客氣了,廣進兄昨兒在店裏做的辭賦今兒就傳遍了整個京都,這才是大才啊……我要是有廣進兄的才學,也不必專門去打聽這些東西了……”薑鴻昊又飲一杯酒,搖搖酒壺問:“廣進兄不喝麽?”得到了不喝的回複,他自己斟上又飲幹,“不喝就不喝吧。有才多好,不用像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向人家指點的那樣,去走青大學士的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