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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與子偕行

  下午,綿延了許多日的雨天終於放晴。牛車來到南山冶的正大門,葉夕和謝玄先後下了車。


  ??在河邊砌牆修鑄煉房的田洛眼尖地見到了他們,把鏟子一丟就興衝衝跑來,“上午堂伯回來說,之前來鄉裏的官竟然就是恩公你,我還不信呢!”


  ??“阿洛?”謝玄也很意外。


  ??聞聲而來的劉裕和蕭氏母子推門出來,見到謝玄也是一陣感懷,要他趕緊進門坐坐。謝玄同他們一一敘話。蕭氏望向葉夕,見她神色比之前舒展了許多,不禁微笑搖頭,轉身去廚房倒茶去了。


  ??謝玄在院裏轉了轉,弄清了周遭環境,還答應幫忙解決些籌備的困難。劉家三兄弟簡直喜出望外。而杯中茶水剛喝完,他便要告辭了。


  ??臨上牛車前,謝玄又請他們保密,勿把過往交情透露給別人。大家滿口應下。謝玄攀著車門正待上去,忽然停步轉頭望向葉夕,“還有件事。”


  ??蕭氏左右看看他倆,隨即把幾兄弟往院門裏趕,“葉娘子先送送謝郎君,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得讓他們幫忙!”


  ??大門砰然關上。


  ??葉夕無奈扶額,望向謝玄,“什麽事?”


  ??“作為郎主,我需知曉南山冶每月經營詳情。”


  ??“我會派人報知與你。”


  ??“別人轉述恐有錯漏,還是白紙黑字寫下報來,確保詳盡。”


  ??“那我讓……”


  ??“你親自寫。”謝玄再不給葉夕說話機會,徑直坐進牛車,“走。”


  ??葉夕反應過來,“等等!”牛車緩緩前行,她憤憤道:“我要籌備那麽多事!你還要我寫月報!”她鼓著腮幫的模樣,就像鼓氣的河魨。


  ??謝玄撩開窗簾,“一個月還是太長,幹脆每十天報一次。”


  ??“喂!”葉夕睜大了眼睛。


  ??謝玄放下車簾,他眼梢的笑意,跟當年的言阿羯一樣欠打。


  ??她大聲補充道:“那還是月報吧!”


  ??牛車已經行遠。


  ??謝玄坐在車裏哈哈笑出聲,他已經許久未這般笑了。


  ??孫無終遞來藥丸和水盞。謝玄又輕掀車簾,從縫隙中看葉夕轉身返回,直到她走進小院,才轉身服藥。他用指尖在盞裏蘸水,往小案上寫字。


  ??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他望著字,滿眼溫柔。


  ??孫無終看在眼裏,不禁歎了口氣。能讓阿郎露出本性的人,掰著指頭都難數,而既能讓他坦然開懷,又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世間便僅此一個了。她就像他背負山巒前行時,身邊一抹解意的清風。以前在壽陽時也是,像瞌睡時有人遞枕頭似的。這次也是,他們還在糾結如何安置私兵,上天便讓葉夕到來,送出個解決之法。可他這般喜歡她,兩人相識以來卻一路曲折重重。真不知他倆相逢是幸運呢,還是不幸運呢。


  ??葉夕推開院門,門後幾個人撤走不及,紛紛摔在地上,她愣住,“你們……”


  ??“師父!謝郎君跟你和好啦?”“我見師父今天一直在笑!”“葉阿姊,謝郎怎麽找到京口來了?”“葉娘子,恩公之前為何逼鄉民交糧呐?”


  ??劉家兄弟和田洛爬起來七嘴八舌地問,她隻得一一解釋清楚。


  ??“去去!都去幹活去!”蕭氏端著一盆衣裳走出來,揮手把他們都趕開,又轉頭對葉夕柔聲道:“葉娘子,幫我把浣衣杵拿到河邊吧。”


  ??“好。”葉夕會意,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這條流過南山的月牙河不如穎水開闊,但也能推動水排。看到鄉民們幫忙造的水排初露雛形,葉夕甚至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葉塢。


  ??河邊還有鄉民在幫忙幹活,她們一一打過招呼,走到河邊。蕭文壽抖開衣裳,“謝郎君募完兵,是不是就得回建康,葉娘子今後怎樣打算呐?”


  ??葉夕明白她的意思,“南山冶剛開建,我絕不會棄它而去。隻是以後它要站穩腳跟,還離不了謝玄的扶助。我跟他不是同路人,與他合作各取所需罷了。”她垂眸頓了頓,“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會貪心。”


  ??“這人呐,老以為自己不貪心。”蕭文壽搖頭笑笑,麻利地搗起衣裳。


  ??京口城。


  ??要說城裏最熱鬧的地方,就屬市集上的百戲館了。台下時不時爆發出如雷貫耳的掌聲。坐在雅席上的桓徽倚著憑幾,手端一盤糕點吃著,看得津津有味。


  ??身旁的婢子附耳提醒道:“四娘子,該走了。”


  ??“沒事,把這場看完就走。”


  ??婢子歎氣,“我去門口看了漏刻,再不走就晚了。刺史府早晨就遞話過來,好不容易等到謝郎君能走動,趁今日沐休,請你們晚上過去用飯,咱們別遲到了。”


  ??這時,台上“仙人”隨手一指,“魚龍”四處曼舞,噴出火霧,台下又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沒意思,走吧。”桓徽剛放下糕點,卻聽身後坐席傳來竊竊私語。


  ??“百戲館裏的仙人都是假的,過幾日去南門外聽杜仙師講道,那才是真仙呐!”


  ??“真的!杜仙師怎麽來京口了?”


  ??“哎,我聽說啊,杜仙師的小徒弟是陳郡謝氏的大公子,之前差點被打死了,請他來救命的!”


  ??“不是吧!杜仙師不是隻有五位高徒嗎,何時跟謝氏有關係了?”


  ??本打算起身的桓徽,又倚回憑幾端起糕點,把注意力放到身後。


  ??婢女一愣,“四娘子怎不走了?”


  ??桓徽豎起手指一噓,“前兩日謝玄把杜仙師接來,說是他師父。我也納悶他們怎麽有關係,聽聽。”


  ??後麵繼續說著。


  ??“我聽說早就收徒啦,從小就是!謝氏瞞著。這謝氏家族啊,有隱疾!謝郎君從小就有重病,是個氣虛體弱不中用的!”


  ??“不至於吧……”


  ??“怎麽不至於,尋常病症至於從小就請杜仙師看麽,還有被打受傷,尋常外傷咱京口城沒名醫治麽。早上街坊聽仙師徒孫親口說的,那是因為痼疾纏身,活不了幾天!幸虧有仙師出手幫襯著,不然謝郎早死了!大家都這麽說!”


  ??“啊……聽說謝郎剛跟桓氏女公子成婚啊,那桓娘子豈非可憐……”


  ??“豈止是可憐,簡直就是守活寡嘛。”


  ??桓徽嗤笑一聲。婢子聽得滿臉怒色,剛轉身要去斥責他們,卻被桓徽拉住手臂,“福善,讓他們說。”


  ??“你這麽說,我越想越覺得有理啊。你看,謝氏上下就沒幾個長命的,莫非真有家傳隱疾。”


  ??“唉,想那謝氏人前風光,原來還瞞著此等隱秘。你說那謝郎命好生在謝氏吧,偏偏又是個短命的,縱是潑天富貴也享不了啊。”


  ??“可不是嘛,桓氏也是倒黴,若知道自家女兒嫁這麽個郎君,早早就要做寡婦,不得氣死。”


  ??桓徽突然站起身,走到後麵桌座前,抽出腰間長劍,劍尖砰一聲插碎了案上瓷盤。那兩人被驚得一大跳,瞪著她道:“幹什麽!”


  ??“四娘子!”婢女福善趕緊上前拉住。


  ??桓徽冷笑一聲,抬腳踩在案上,幽幽說道:“背後嚼人舌根,小心半夜斷舌頭喲。”


  ??“你、你管得著嗎!你是誰啊你!”“戲班管事呢,這有人鬧事!”


  ??在座眾人都紛紛望來,連台上優伶都不禁停下來。


  ??桓徽翻了個白眼,抽劍回鞘,“唉,我還得趕緊回去找我那病鬼郎君,去我那倒黴兄長的刺史府上用飯啊。福善,走。”


  ??“哎哎!怎麽走了!”


  ??桓徽頂著所有人的目光,執劍負手從大門走了出去。


  ??匆匆趕來的管事聞言一怔,忽然明白過來,趕緊賠笑安撫在座的其他客人,“大家快別說了,今個都算在我頭上,接著看戲,接著看戲。”


  ??徐州刺史府。


  ??兩輛牛車一前一後抵達府門,謝玄和桓徽分頭下了車。


  ??“謝兄。”桓徽喚住正往裏走的謝玄。


  ??謝玄止住咳嗽,駐足回頭,“桓娘子有何指教?”


  ??桓徽上前燦然一笑,“雖然在館舍裏,你我各過各的日子,但在我這兩位兄長麵前,還少不得相敬如賓些,這樣咱們耳根都能落個清淨,你覺得如何?”


  ??“阿徽說得有理。”謝玄微微點頭。


  ??“我扶謝郎進門。”桓徽攙住他的手臂,笑意不減。


  ??廳堂裏已經擺開宴席,桓熙和桓濟兩兄弟已經落座其中。謝玄二人隨小廝走在廊上時,桓熙正在對他胞弟講話,“既然聖上已經下旨要把餘姚公主嫁給你,你就認了吧,總不能來京口探望妹夫一趟,就賴著不回去了吧。”


  ??而桓衝的臉色很不好看,“在京口我還能跟玉娘子逍遙幾天,回去準備當駙馬,我哪裏還能納妾!阿兄啊,以後我準備把玉娘子放在京口,你幫我照顧著點。”


  ??謝玄記得玉娘子是行樂舫的頭牌,後來行樂舫散了,樂伶奴仆各奔東西,原來她跟著桓濟了。


  ??桓熙又道:“你說你像什麽話!”


  ??“喲!怎麽回事,濟阿兄要當駙馬啦?”桓徽爽朗的聲音傳進屋裏,他們紛紛朝外望來。


  ??桓熙招手示意他們入座,“是啊,今日剛接到父親書信,說跟聖上議定了親事,要阿濟快點回去。”


  ??“見過兄長,恭喜濟兄。”謝玄朝桓熙兄弟分別一禮,踱步坐下。


  ??“哈哈,那是得恭喜。”桓徽想想就樂,“不過,誰不知司馬道福喜歡王獻之啊,她怎會願意嫁你。”


  ??桓濟本就不悅的臉色更沉了。


  ??桓熙揚手一揮,“她願不願意有什麽關係,要不是聖上非要跟桓氏結姻,咱家還不一定看得上她呢。何況女子嫁人後都會順從夫君,那些事就不要提了。”


  ??“是嗎?”桓徽眸色瞬間冷下來,唇角卻依然笑著。她提壺斟酒,喃喃自語,“我笑了她多少年,原來是一路人。”


  ??“好了。”桓熙臉長得像他父親一般方正,連低如洪鍾的聲音都有幾分相似,“今日第一次跟妹夫正式相見,莫說不相幹的事。上次阿濟阿徽來京口,我們一道去探望,你還昏睡著。早先聽說你醒了,怪我平時忙碌,今日才得空再見。來來來,一起舉杯。”


  ??謝玄綿綿咳嗽了數聲,擺擺手,為自己斟起茶,“師尊叮囑不能飲酒,我以茶相待,還請兄長見諒。”


  ??桓濟上下打量著謝玄,嗤笑一聲,“之前在行樂舫時,沒覺得你這麽虛啊。”


  ??桓熙適時咳了一聲,“罷了,無妨!”


  ??謝玄麵帶愁色,“之前操了些心罷了。兩位兄長也知道,去歲北伐兵力大損,國庫儲糧也幾乎耗盡,桓公定下的募兵數至少是三萬。喂飽一名士兵,一個月莫約十升米,三萬人吃一個月,就得三千石,撐到明年征糧前那就得三萬六千石。但徐州那些僑鄉一畝連三升都收不足,田地還這麽少,足額征糧無異做夢,屆時完不成桓公軍令,我又該如何交待啊。一時心急,便親自去僑鄉看了看。”


  ??“謝郎管得這般細啊。”連桓徽都有些驚訝,端著酒杯輕晃,“粗事讓下麵的人做不就行了?”


  ??桓熙抿了口酒,嗬嗬一笑,“刁民頑劣,到時州府強令交糧便是。”


  ??“唉,隻怕產不了糧的地,強令交糧也沒用。”謝玄看著主位上的桓熙笑道:“聽說今年豫州征糧,桓伊刺史就按土斷新政,強令當地士族如實度田,按畝征糧呢。”


  ??桓徽晃酒杯的手一頓,意味深長地看向謝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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