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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好喜歡他

  謝府庭院裏的樂工還在奏著喜樂,而來往賓客的臉上卻不見喜色。謝安招來從京口趕回來的謝氏部曲,讓他當眾詳細解釋,大家終於弄清新郎到底出了什麽事。


  ??這名謝氏部曲半跪在地,臉上的烏青紅腫還沒消散,顯然在不久前剛經曆過一番激烈搏鬥,“阿郎到京口縣府布置募兵事宜,一開始還算順利,但議定征糧數額時,縣令很為難,說是前些年施行新政後,僑民皆需分田納稅,可每到收糧時,僑民田地的數額總是收不夠。縣府早就焦頭爛額,沒有辦法了。今年要收的糧食更多,決計是收不夠的,這麽一來,募兵也完不成。阿郎說去看看怎麽回事,就帶人去了問題最嚴重的南山村。當地僑民實在凶悍,一聽收糧數額,就跟官府起了衝突,阿郎當時站在最前……是屬下失職,沒有護好阿郎……阿郎流血甚多,一直昏迷不醒。其他人還留在京口照顧,屬下不敢耽擱,快馬加鞭趕回建康來通報。”


  ??賓客們頓時議論紛紛。


  ??“凶手抓到了嗎?”


  ??部曲答得沮喪:“當時場麵極亂,來不及看清凶手,後來整個村子也無人承認。”


  ??“好端端去那種地方做什麽,遍地都是粗莽至極的流民,京口說是有縣府,其實下麵那些僑地他們都不敢管呐。”


  ??有平時與謝家相熟的賓客問道:“怎麽不多帶些護衛?平時跟著幼度那個護衛身手就不錯啊,他怎麽也沒護住?”


  ??“閣下說的可是孫護衛?前些日子殺害他姊夫的凶手抓到了,孫護衛回老家探親了一趟,故而沒去京口。”


  ??謝安揮手讓部曲退下,搖頭歎氣,“他中午才趕回來通報消息,臨時改婚期也來不及了。對不住阿徽,讓她受委屈了。”


  ??謝氏闔府上下都麵帶愁容,看樣子謝玄的傷確實危險。可是,隻有新婦一人的婚禮,看起來實在荒唐。


  ??說話間,大家都注意著座首桓公的臉色。方才桓公來到謝府,聽聞新郎不在的消息,瞬間就沉了臉色。但畢竟謝玄遇到了意外,大家都不好說什麽,隻得紛紛祝願謝郎早日醒轉康複。


  ??要不是桓徽堅持繼續進行婚儀,賓客們許是就坐不住了。


  ??此刻他們隻得重新落座。桓溫鐵青著臉,看侄女獨自一人沃盥,一人同牢,一人合巹……每進行一步,桓溫的臉色就陰沉了一分。


  ??大家還在想,幸好桓將軍還留在娘家,不然看到女兒成婚的這一幕,非得暈厥過去。


  ??直到桓徽終於一人進了洞房,桓溫招來身旁的兒子桓濟,沉聲道:“幼度出事,我們都很掛心。阿濟,你去京口代我看看,找最好的大夫。要是京口的大夫沒用,就把你妹夫接回建康來。”


  ??桓濟撇嘴,壓下眼裏的一抹不樂意,終是抱拳躬身道:“孩兒領命。”


  ??跟著謝府家仆,桓徽被自己的婢女攙扶著,穿過回廊庭院,一路走向婚房。看婢女一臉惱意,桓徽挑眉問道:“作甚苦著臉?”


  ??“四娘子還問!隻怕今日這事就要傳遍建康城,那些世家命婦背地不知要怎樣碎嘴取笑!”婢女噘著嘴憤憤然。


  ??桓徽輕搖團扇笑出聲來,“當了一房女主人,還不用伺候郎君和公婆,教我撞上這種好事,高興都來不及。至於其他……”她輕輕笑了笑,“我自然不會吃虧。對了,阿夕呢?不是一直跟你走在一起麽?還打算讓她送我進洞房呢。”


  ??婢女頓時愣住,“糟了!方才我隻顧注意四娘子,鬆開了她的手,不知她還在不在外麵,我這就讓人去找。”


  ??“算了,能找到才怪。”桓徽眼眸流轉,忽然又朝婢女問道:“你說,郎君受傷昏迷,新婦怎麽都應該去照看一番吧?”


  ??“啊?”婢女有些懵,待回過神來,不禁又開始憤慨,“他們謝家沒人照顧嗎?何至於四娘子剛過門就去外地!”


  ??桓徽用團扇遮唇直笑,“這麽大一出好戲,去遲了就看不上嘍。”說罷,她翩然加快了步伐。悶堵了整日的心情,竟無端爽快了些許。


  ??這無趣至極的日子啊,終於有點意思了呢。


  ??夕陽漸漸落下水麵,去往京口的客船上,蕭氏母子齊聚坐葉夕的艙室裏,就著燭火,看她用指尖蘸著茶水,在木案上畫著地圖,解釋此行的去向。


  ??“冶山?”蕭氏看著案上那狀如小山的水漬,再次確認問道:“葉娘子是說,寄……阿裕現下在一個鐵礦裏?”


  ??葉夕點頭,“廣陵郡的冶山是有名的礦產聖地,千年前就開始采銅煉鐵了。如今冶山雖在晉國,但地處江北,皇晉南渡後,江北之地戰亂頗多,流民也多,晉國官府都去采挖揚州以南的鐵礦了,不大管冶山,正好被我所用。”


  ??“葉娘子怎知道這些?”蕭氏努力辨認著地圖方位,懵懂問道。


  ??“來晉國後一直在關注這些,不懂的便去問人。”葉夕悵然一笑,“之前我用葉塢兵器圖譜換來了一紙政令,允我私營鐵器,開采鐵礦。我選了許久,才選中了這裏。”


  ??“哇!私營鐵器!開采鐵礦!”兩兄弟裏年紀大些的阿鄰睜大眼睛,“這得花不少錢吧!師父……咱們開鏡坊賺的這些錢……不夠花吧……”


  ??“何止要錢,還得有人、有門路。”葉夕歎了口氣,“我隻有一紙政令,一身技藝,隻能與人合作。”


  ??“跟誰合作啊?”


  ??“高當家啊。”


  ??蕭氏母子在陽湖村住了許多年,自然知道高當家的本事。阿規驚訝出聲,“怎麽個合作?”


  ??葉夕繼續耐心解釋,“高當家出錢出力,拿政令去找廣陵太守租下冶山,在江北招募流民挖礦。我把政令交給了阿裕,所以他人在廣陵呢。等把礦石渡江南運到京口,我出資建冶煉坊,鑄造鐵器。阿裕對京口也很熟,之前我已經托他幫忙找地方了。這十金本錢綽綽有餘,還是之前做透光鏡賺的。所以,我們先去廣陵一趟跟阿裕匯合,再去京口的冶煉坊落腳。”


  ??兩兄弟連連點頭,越聽越認真,“在冶山開采的礦石,為何要運到京口再鑄造呢?”


  ??葉夕蘸水在案上的冶山旁畫出一條大江,一條運河,又在交匯處畫了一個圓,“京口是大江和運河交匯處呀,利用江河轉運之便,既可沿江而上,直達江、豫、荊數州,也可沿運河南下,直達錢塘、會稽、吳縣諸城。這些地方都有世家大族養著私兵部曲,莊園農田,他們需要大量兵農之器。”她眸裏閃過灼灼光芒,言語字字鏗鏘,“隻要用過葉塢鐵器的人,便不會再想用別處的。我要以鐵換糧,用糧養人,重建塢堡。”


  ??這念頭早已在她腦海裏盤桓許久了。一個多月前,她得知要被“請”進桓府,當即就讓阿裕去陽湖給高當家送信,提出了合作。後來她去壽陽被王鑒追殺,又被謝玄救下,讓他先送自己去陽湖一趟,便是為了親自跟高當家麵談合作。


  ??高衡經營私運多年,麾下養著大量流民,有錢有運路,可惜賺每一厘錢都得搏命。比起南北私運,私營鐵器的風險就不算大了,利潤還更加豐厚,他不可能不動心。但隔山如隔山,這需要相當水平的工匠門檻,這就是葉夕所擅長的了。所以,高衡答應了她的合作條件,與她五五分利。


  ??蕭氏不禁感歎:“開采鐵礦可不是輕易的事情,高當家能出力到這個份上,想來也是看在謝郎君的麵子上,幸虧有這層關係。葉娘子啊,咱們沒打招呼就匆匆搬到京口,以後謝郎君怎麽找你呀?”她早就從兒子那裏聽說過高衡和謝玄的關係。這段時日住在槐葉坊,看謝玄幾次來找葉夕,蕭氏是經人事的婦人,如何猜不出他們的關係。


  ??葉夕垂眸靜默了半晌,“謝郎他……不知道這件事,也不知道我們去京口了。以後……估計再沒有機會與他見麵了。”


  ??蕭氏錯愕,“為何呀?”她想起近來城裏盛傳的軼事,“因為謝郎君要娶桓娘子了?”


  ??葉夕抿著唇,“算是吧。”


  ??“謝郎君是喜歡你的吧。”


  ??“可他已經娶了別人,這樁婚事也退不了。我再等著他,我又算什麽呢。我隻願按自己的心意而活,再在建康城待下去,隻怕連你們也會受牽連。”葉夕的聲音頹然下來。


  ??蕭氏歎了口氣,示意讓兩個兒子先回自己艙室,這才柔聲說道:“我聽阿裕說過你們去找磁鐵礦的事,謝郎君從箭雨裏把你抱上船,想來是豁出命待你好的。隻要有情意在,便事在人為。他娶妻是因為家裏吧,士族都是這樣,和離也是常事。他喜歡你呀,或許他也在拚命努力,何不姑且相信,你們以後還有未盡的機緣呢?”


  ??“我不敢輕易相信。”葉夕趴在桌案上,頭枕著臂膀,眼眸怔怔望著燭火。


  ??“難道葉娘子不夠喜歡謝郎君嗎?”蕭氏又問。


  ??其實葉夕去陽湖時,高衡也很奇怪,為何她囑托別把這事告訴謝玄。她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那時她已經答應謝郎,遇事都與他商量,相信他,依靠他。他也再三說過,她不用愁生計,還派人送過許多錢糧。可一次次死裏逃生,早已在她骨血裏烙下了深深的不安。縱然沉溺在他的情意裏,她對他說的那句“我信謝郎”,依然是謊言。


  ??她騙了他。


  ??心底深處,她從來都沒安心過。


  ??謝玄說她像河魨也好,是別的也好,她根本就是一隻驚弓之鳥,無法將後背交給別人,哪怕是她喜歡至極的男子。


  ??所以她悄悄籌謀這一切,想經營出一條立足晉國的根基。她還心想,若以後真能依靠謝郎,靠這個悄悄賺些錢就是。因為不願他知道後感到失望,怕要解釋自己為何不信任他,所以幹脆決定不對他說了。


  ??沒想到,這真成了她離開建康的後路。


  ??葉夕趴著沒有說話。


  ??蕭氏的年紀足以當葉夕的母親。她想多勸慰幾句話,又深知男女情事之苦澀酸甜,外人是勸不了的,便打住話頭,心疼地看著這個滿眸愁緒的丫頭,“葉娘子早些睡吧。”說罷,她拍了拍葉夕的肩,起身輕輕離開了艙房。


  ??難道單憑喜歡,就夠了嗎?

  ??單憑喜歡,就能拋卻家族責任,忘記世道艱險嗎?

  ??不能啊。


  ??她隻能把喜歡藏起來,最後不甘心地說一句,“我好喜歡謝郎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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